那些杯子的那些事
之一:杯子的重量
也許是從司馬遷說的那句話:「死,輕如鴻毛,或重如泰山。」他把死亡這件事擺盪在輕與重之間,以此衡量起死亡之必然,於是,我開始注意到輕與重這件事。
有次,我以剩餘的陶土捏塑出一個杯子,半乾,準備修胚。王大娘一看到,拿了起來,掂了掂重量,然後說:「太重了!」我才驚覺,原來,這也要考慮到輕與重:過於輕薄,則毫無手感;過於厚重,則甸壓著手勁。
你是否曾有心注意到,任何一件物品都有其重量,在使用上,重量的拿捏更是一種學問,杯子,形而下,看似尋常的器皿;形而上,也有它該有的重量。
死亡與杯子,各有其沉重與輕盈,米蘭‧昆德拉在《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裡說到:「輕重的對反是一切對反之中最神秘也最模稜難辯的。」
之二:杯子的圓
做陶藝常會有所謂的意外之作,有時候,創意就是在這樣柳暗花明又一村當中展現,是故,我有時很喜歡意外,突圍出原本預設的框架。
問了王大娘:「為什麼妳的杯子有些都不是正圓?妳喜歡奇形怪狀?」
王大娘說:「你要聽實話還是假話?實話就是因為意外黏住了,或者意外做壞了,只好順勢做成這樣。而假話呢,我不會說。」
意外破出一個圓,也成就了另一個形體的杯子,也是另一種可能, 但是如果你認真觀看,其實,打破了一個圓的形體,依舊存在一個圓。
之三:杯子的穩
現在的我們,生長在最繁華的年代,也是最荒涼的年代,這個年代,教會你追求龐雜的資訊,卻不會教你分辨與篩選,會慫恿你創意無限,卻不讓你知道原來創意的泉源來自傳統的堆疊。在快速、龐雜、多元的訴求裡,我們丟掉了一些東西,一些基礎面的東西。
底穩,才不會搖搖欲墜。
那次拿著修好的陶胚,給王大娘指導,只見王大娘將之放在桌上,手輕放上方,微微地搖動陶胚,然後說:「底不平。」
於是,從底開始,我又重新修一次胚。
從此以後,對於杯子的觀察,我總是會有那樣習慣的動作:放至一平面上,手輕放杯口,微微地搖動,看是否穩。
這是種提醒:底穩,才不會搖搖欲墜。
之四:修杯
第一次看見拉胚好的杯子,是在王大娘即將修胚的時候。那時,我意外著原來拉好胚,還是要經過修,才能成形,不是一蹴可幾的。
那修胚的過程是有趣的:不似一般手做陶胚,首先,先將拉胚機上的鐵盤噴水濕潤,而後將陶胚倒放,對準圓,固定,而後拿起修刀,開啟拉胚機,透過旋轉的力量,由下而上,削去多餘的,留下紋路以供辯識。
手要穩是當中掌握的要訣,還有就是,拉胚機旋轉的速度,快了,就是大刀闊斧;慢了,就是細細裁剪著形體。快與慢,這中間滋味是自己品嚐。
「人講人生親像陀螺,轉來又轉去,轉袂完的鹹酸甜。」
那個過程,我覺得就像人生。
之五:養杯
陶製的杯子最有趣的地方是在於你可以養。
它會依照你的習慣去走,開始產生化學變化,變色、滋潤、光華,然後就像你的孩子般,你習慣了它,它也習慣了你。
但這是需要時間的,畢竟情感的積累不是一兩天促成的。如果你有一個陶杯,請耐心對待它,也許幾年之後,你會發覺,它跟著你一起在成長。
之六:做陶瓷的吃缺
那時,王大娘在燒製這一批陶杯的時候,其中一個陶杯不小心弄缺了一個角,燒製完成後,送回工作室,鄰居阿婆好奇跑來看,一眼就相中這個杯子,對著王大娘說道:「人在買杯子的時候,是不喜歡缺角的,喜歡圓圓滿滿,啊你這個賣不出去啦!」
王大娘說:「做陶瓷的吃缺。」
做陶瓷的吃缺,台語,意謂著缺角的陶瓷器具賣不出去,又像是自己孩子一樣,不忍丟棄,只好自己吸收使用。
於是,王大娘將此陶杯送給了我,成為我在家裡使用的杯子。
曾經,傻傻的自以為是我們創造了時代,
而當自身沉淪於宿命時,才驀然發現,
我們,不過是洪流的衍生物...
你自己就是一個時代! 2011-06-15 21:46:25
最後一張照片的排列不錯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