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外婆、我媽和我都是家中第一個女兒。我外婆是獨生女，有好幾個兄弟，唯一的女兒，外曾祖父母卻不讓她上學，要她去放牛，所以我外婆不識字。我母親是五個兄弟姐妹中的老大，小學畢業外公外婆就要她中斷學業，幫忙家裏做家事和照顧弟妹。而我唸了中文唸英文，唸了英文唸法文，唸了法文學義大利文，好似要把外婆和媽媽沒學到唸到的份補上來。三代女人過著如此不同的人生。我外婆的世界主要在三星鄉下，我母親的世界在宜蘭縣，我的世界則是從羅東到宜蘭，宜蘭到台北，台北到巴黎，巴黎到法國鄉下(最終還是回到鄉下，哈)。

外婆雖然不識字，但她有著超級綠手指，什麼都種得活。去羅東眼科醫院看病，偷摘了一小株綠葉，回家可以種成爬滿一大片牆的綠意。年糕、棕子、湯圓這些傳統食物都難不倒她。她還會自己養雞殺雞，我總記得小時候看著外婆用腳踩住雞翅，一手把雞脖子扭著，一手拔去雞喉嚨上的毛，用大菜刀在雞脖子劃上個口子，讓雞血流在碗裏，等血流盡後，把雞放進滾燙的熱水中，接著拔毛…

我試著想像外婆那沒有文字的世界，所有現實的物體行為行動，對她而言，想必更為真實吧。

母親雖然學歷只有國小畢業，但她卻有著貴婦人的氣質，常被錯認為老師。她長年掌管店面，被叫了一輩子的老闆娘，同時也掌管廚房，照顧著家人和員工的午餐，家事一把罩。她有著完美主義的性格，我還記得小時候，常常假日全大家族(同大伯和二伯兩家)準備出遊，我的作業還沒做完，我媽拿著橡皮擦盯在我旁邊，擦去她認為寫得不夠完美工整的字，全天下都在等我，作業已經寫不完了還要被擦掉，可想見我當時壓力有多大。

由於自小到大有一位阿姨(媽媽的好朋友)每天來家裏洗衣服，還有阿婆(後來變成阿姨，再後來變成同輩)定期來家裏打掃，我從來就沒有學會洗衣服和打掃家裏。衣服對我而言只有兩種，用洗衣機洗和送洗衣店。記得我剛唸銘傳時，住處沒有洗衣機，有一次我媽還到我台北租屋處幫我手洗衣服，被同住的同學和學姊視為天方夜譚(這也讓我想起後來有好幾次我把普通衣物和牛仔褲送洗的事。)

只會唸書卻是個生活白癡的我不免想著那麼能幹的外婆和母親要是有機會受教育，她們的人生是否會有不同的發展？這是個無解的問題。命運的走向無法預測，更無法回頭修改。不過從我家這三代女人，我看出了社會環境和觀念的轉變，與女人對命運更大的選擇和掌握，和我外婆甚至我母親那年代的人比起來，我們這一世代有多更多的自主權與決定權，實在是幸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