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虎
我在剛到法國的時候,曾有過一段短暫的戀情。
他是阿爾及利亞人,從小在巴黎長大,他的姓發音像中文的大虎,就叫他大虎吧。我那時還分不出法國白人和阿拉伯人的差別,後來才知道原來大虎是阿拉伯人。
我們是在一家自助洗衣店認識的,他用了我用過的洗衣機,把我忘在洗衣機裏的一隻襪子和他的衣物再洗了一遍,我們就是因為這隻襪子結緣。
當時我在索爾本學法文,晚上和大虎在水煙茶館約會,他邊抽水煙邊幫忙我寫作業。我那時候真的很菜,他說什麼我都相信,跟我說什麼,要是我想上厠所,要問他,我可不可以去上洗手間,得徵詢他的同意。我那時候還以為這是法國文化,現在回想起來,覺得我真是大白癡。
在巴黎,很多時候都要走路,大多數的巴黎人都很能走。我這個來自台灣鄉下的女人,從甲地到乙地的方法,除了開車就是騎機車,走路不在選項之中。我還記得多年多年以前有一次跟我爸在台北車站附近要去搭火車回宜蘭,我走幾步路就說我走不動了,要搭計程車,我爸說,這麼近,計程車不會載,我站在那裏就是不肯再走一步,我爸說,要不然我背你,我說,好。(我爸不知道上輩子做了什麼事,生到我這種女兒。)
言歸正傳,那時候跟大虎在一起,很常發生的畫面就是他快步走在前面,我在他後面大約五十公尺處磨蹭。我後來發現其實我也不是不能走,是沒有一雙適合走路的鞋子,走幾步路就腳痛走不動了。那段時間我最常聽到的一個法文字就是capricieux/capricieuse,翻成中文就是任性的、反覆無常的。後來艾力克也會用這個字說我,所以我對這個字很感冒。
大虎也有對我好的時候,我感冒,他教我用蒸氣舒解不適;陪我去辦居留證;外帶食物來給我吃;教我唱法文兒歌;寫詩給我;帶我去吃各式異國料理。更多時候是兩人一言不合鬧彆扭,他和我同年,生起氣來誰也不讓誰。
這段關係只持續了兩個月就因為文化差異和雙方個性問題而告終。
在和他失去聯絡的一年多後在街上偶遇,那是一個有著陽光與微風的午後。坐在通往聖路易島的石橋上,撥開被風吹亂的長髮,我轉頭問他,對他而言,人生最重要的是什麼?他回答,是幸福。我追問,幸福是什麼?他說,是像現在這樣他一直夢想的情境真正實現。當時我低頭看著塞納河上粼粼的波光,什麼話也沒說,也沒有感受到這句話的重量。
現在想想,有些人就是無法停留在生命中,我沒能給他他所渴望的,我們之間也找不到相容的平衡點,唯一能做的就是遠遠地默默地祝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