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聖丹尼快三個星期了，發現其實我原先對食物的擔憂是多慮了。這裏好吃的東西很多，而且比巴黎便宜。這有點像台北和羅東的區別，在大城市裏反正人多，而且人與人之間的交流也不那麼密切，店裏的東西就算不怎麼好吃，也還能生存下去，總是會有不熟門路的人來試嚐。尤其在巴黎觀光客那麼多，只要能在那裏掙得一個立足之地，東西再難吃，天天還是會有大把大把的白目觀光客上門。但在小鎮上，要是一家店的東西不好吃，一下子就傳遍了，絶對撐不了多久的。

我想這也就是為什麼，至今我在聖丹尼嚐過的中菜，可麗餅，土耳其三明治都蠻好吃的。我來自布列塔尼的朋友甚至還說，那家可麗餅店的鹹可麗餅(galette)有布列塔尼的水準(註)，我也覺得他們家的奶油糖霜可麗餅是我在法國吃過最好吃的。嗯重覆吃的不算，我吃過的奶油糖霜可麗餅最少有十家吧。

那天驚訝地發現這裏物價真是便宜地出奇，我在市中心一家蔬果店買了兩個蘋果，三個洋葱，五大根紅蘿蔔，一支大韭葱，你猜多少錢？才兩塊四十八分。而且貨色並不差。這同樣的東西要是在巴黎第五區的瑪麗之家，少說也要八塊十塊才擺得平。

位於聖丹尼市中心電力公司營業處對面的一家麵包店，門面並不光鮮亮麗，但一看就是牌子老品質好的模樣，裏面還有一位老婆婆在掌櫃。我第一次去試買巧克力麵包，看到別人買長得像是派塔模樣的小批薩，也買了一個蕃茄口味的回家試。這種小批薩在以前我巴黎住處樓下麵包店也有賣，很久以前試過一回，記得並不怎麼好吃，之後就沒再吃過。啊這次這個蕃茄小批薩帶回家，依照老婆婆的指示，微波兩分鐘後，小湯匙切下去，熱騰騰地放入嘴裏，第一口咬下去的那個蕃茄洋葱肉末乳酪和派皮混合的滋味，嗯嗯～～yami yami～～嘿嘿嘿～～真是邊吃邊笑，心滿意足地感受活著的美好。

今天大概是第四次去那家麵包店，老婆婆已經有點認識我，開始對我友善了。我喜歡這種逐漸生成的和善，那種第一次光顧就笑容滿面的店家當然很好，但那不免帶有職業因素。一開始有點冷淡，而後慢慢變得熱絡，有一種日久生情的味道，像是小王子馴服狐狸的過程。

其實決心搬家，除了原先的住處太小以及離學校太遠之外，還有其他的因素。在那裏住了兩年，對一切都變得太熟悉。所有常光顧的店家都對我太友善；認得方圓十里內所有會站在門口或陽台的狗狗貓貓；看到在整點時閃閃發光的艾菲爾鐵塔竟然失去了驚喜興奮的感覺。當時雖然還沒找到房子，但我在心底清楚地知道，離開的時候到了。

改變難免會有些麻煩困難和不順心的事，對於未知也會有些擔憂害怕，但為了體驗不同的生活，這是必經的路程。就像兩年多前，在沒認識半個人法文又不好的情況下，隻身來到法國，重新開始一點一滴地建構我的新生活。我們每個人在背上所能承載的都是有限，想要有新的視野，新的人生經歷，得要有勇氣放棄舊有的。為了來法國，我擱下在台灣的一切。為了巴黎第八大學和聖丹尼這新的扉頁，我放下了我的萬神殿，艾菲爾鐵塔，盧森堡公園，塞納河和聖母院……。這當中的不捨和遲疑不是不多，但人生就像讀一本書，想要探究新的章節就得翻頁(tourner la page)。

昨天傍晚第一次到附近的自助洗衣店洗衣服，坐著等衣服烘乾時，窗外傳來一股食物的氣味，其中摻雜著微濃的北非香料，是一種我不熟悉的味道。往窗外望去，一位包著頭巾的阿拉伯婦女在自家廚房內做菜，她的孩子們在中庭放鞭炮玩耍。我坐在那兒，不知為什麼，聞著那香味，聽著孩子們說著陌生的語言，心底發散出陣陣的喜悅。或許是那讓我回想起自己的童年，小時候等著媽媽煮飯的情景。更大的可能是，那讓我感受到了異國風情。

說這話可能會有人想打我，但現在看到歐式建築，我已經無法感覺到那是所謂的異國。然而，那些阿拉伯小孩的笑語和那北非料理的香氣在想像中將我帶到另一個國度，那兒對我而言，充滿了新奇與歷險。說不定有一天我能有機會踏上非洲大陸，親眼見到那些生活在大自然的動物，並將我的足跡印上撒哈拉沙漠。

暫別了，我的波西米亞靈魂，等待下一次的相會。





註：可麗餅來自法國布列塔尼地區，在巴黎的蒙帕那斯區有許多所謂的道地可麗餅店，因為早期遷移到巴黎的布列塔尼人大多定居在蒙帕那斯區，也就是從布列塔尼搭火車到達巴黎時的蒙帕那斯車站附近。



Le 4 novembre 2005, Saint-Deni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