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零年的夏末，我跟阿薰返回他在波蘭的家鄉。由巴黎飛往華沙，再轉火車至奧斯威辛（Oswiecim），六個多小時的旅程，只有一絮沈默。

以我所知，奧斯威辛這個城市，是深深充滿著歷史傷痕。在二次大戰時期，德國就是在這裏建立一個集中營，進行大屠殺。我眼看著這一個在曾受戰火嚴重摧殘的城市，至今仍帶著一份肅殺，一份蒼然。

我從火車站下車，已能感覺到濃濃的寒意。由於波蘭的緯度比巴黎高，也相繼會比巴黎早一點入冬，溫度有明顯的相差，我由於不習慣天氣的轉變加上時差，我感到有點暈眩。

『怎麼了？』阿薰親切地為我披上大衣，把我的手放在他的口袋裏。他綠色的眼瞳裏帶著久違了溫暖。我搖搖頭說：『沒什麼。』

走在沿途的橫街窄巷，再從市雜步入平民區，這個城市是一個令人感動的地方，人民的眼睛裏是滿滿的民俗暖意以及，一點點害羞。這裏，曾經不平凡，現在卻已經把戰爭的傷痕沈澱，遺下來的是樸拙、單純。

我隨著他走進一幢小公寓，內裏的裝潢跟外面的街道一樣的樸素，簡單的民俗陳設，在每個櫃檯上也有一幀合照，我看著看著，發現阿薰的母親真的很漂亮，尤其是一雙綠色眼瞳配啡紅色的長捲髮，輪廓深深就如阿薰，而且從這些照片裏可以知道，阿薰與阿息真的如出一徹，而且跟母親的感情也十分要好。

我看著他木然地呆站，像被困於深深的回憶中。我發起話題來：『你的母親真的很漂亮。』

『我的童年隨了五歲前之外都是在這裏生活的，我離開這裏已經很多年了。我還記得我初搬來這裏時被別的小孩子排斥，他們說我是異類、異種。還記得母親當時立刻用波蘭語警告他們，她是說：「這是我最寶貝的兒子。你們都別忘想欺負他！」，我當時立刻呆住了。因為母親是一個極溫柔的女人，當時的我從沒有見過她動過脾氣。』

我看著阿薰在微笑，不禁有點心酸。想起自己當初為了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而隻身跑到巴黎去，沒有留下片言隻字，就放棄最疼我的父母，還有杏姐姐。比起阿薰，我實在太差勁了。我壓根兒不懂珍惜眼前的幸福，過去如是，現在亦沒多改變。

阿薰走到一個類似中國人的靈臺上拿起一個白色的瓷瓶，抱在胸前。他黯然垂下眼睛：『走吧。』

我跟阿薰的身後，我才明白到死亡是一種傷逝，不能用語言來彌補，更不能用時間來治癒，是一種恆久的痛。也許是還一種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