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6-10 16:42:08Viola

久別

然後,我沒能安份地待在城市等你回來,當我獲悉你在白沙屯的漂亮海邊想念我。晨起搭上前往竹南的復興號,攜了清少納言的《枕草子》,讀著讀著就發起愣來,整個人看上去顯得浮躁。翻累了打個盹兒,儘量耐住性子讓規律行進的火車帶我前去尋你。

這天是白沙屯的媽祖回拱天宮的日子,沒有錯是個大晴天。除了第一天的午後會下雨,接下來的路途絶對陽光炙烈,考驗著徒步進香者的體力和意志,經年行走的信徒如是說。車行竹南,我得改乘海線電車至白沙屯。將近一個小時的換車空檔,隨意步出竹南站晃晃打發。週日正午的大街上鮮少人跡,小鎮寧靜而無所事事。上一次來此,已經是六年前的事了。那年我仍在濱海的小鎮唸大學,班上一位女同學懷孕了,決定和賣鞋子的男友結婚,而青梅竹馬的前男友依然愛著她,他也是我們的同班同學。全班只有曦和我參加她的婚禮,我們拼著隔天期末考不顧,坐上昂貴的自強號北上竹南,想要給她一些祝福。

出發至白沙屯的前一天下午,和朋友約在西門町看電影《下一站,幸福》(The Station Agent),佇立極度喧鬧炫目的街頭,混亂不斷朝我推擠飛舞,手機響了,是你向別人借手機傳簡訊給我:「我現在在白沙屯的海邊耶!好漂亮呢!明天想不想來白沙屯玩啊?」午后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彷彿能夠看到遠方海洋其上無數翻轉跳動的光點,召喚我即刻啟程。然而朋友來了,我們依約買票入場。芬巴搬進他繼承的一個鄉間火車站站長休息室,每日沿著鐵路踩踏軌道散步,走路去圖書館借書及採買日常用品,在公園的長凳上看書一邊等待火車的通過……,這是他平實且閒適的生活。可愛的電影稍稍轉移了我的注意力,否則真不能等到明日再見你。

你不在城市的日子裡,空氣中漂浮著雷光夏溫柔的呢喃和Uri Caine低迴的琴音,單純的雲淡風輕不再,時光飛行中深深鐫刻下密語般的詩意。靜靜地,我想像你的步履,沿途的風景;悄悄地,逛去你的新聞台,反覆探看你行走的初衷以及關於身體挫折的記憶;緩緩地,翻動書頁排遣思念,難以言說的凝結成文字,遂成了公開的情書,公然的示愛。

從竹南上車,下一站是談文,車廂內零零落落幾個乘客;車至大山,沒有人要上車或下車;後龍站到了,兩個國中生模樣的女孩上了車。火車上的黑衣長髮男子逗弄起對面圓嘟嘟的小女孩,後來我才知道你和他是認識的;車過龍港我已讀不下任何一個字,沿途熱鬧了起來,就快到白沙屯了。

小小的白沙屯車站滿滿的都是人,你先看到我並且把四處張望的我喊住,我開心得笑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你說好久不見。是呀!八天儘管眨眼就過,可對戀人來說卻是隔了數十個秋啊!你熟門熟路地帶我跨過鐵軌往旁邊不那麼嘈雜的巷弄走去,告訴我這幾日來的曲折,然後從腰包裡掏出從北港朝天宮求來的平安符給我,瞪著你曬得黝黑發亮的皮膚,不敢相信你就這麼走回來了。我在鎮上唯一的7-Eleven填飽肚子,等會兒你得回頭找媽祖跟著遶境,最末還要和頭旗一起衝進拱天宮。

人群開始往拱天宮聚集,兩旁民宅的屋頂和陽台擠滿了信徒,我隨你的同學們站在廟門邊。鞭炮聲不絶於耳,無數燃放的沖天炮讓處於高處的信眾像躲炸彈似地急忙蹲低,濃稠的火藥味瀰漫著,地上堆積起不斷飄落的碎屑。前頭高築層層人牆,我什麼也看不見,直到媽祖進了拱天宮,我們在廟門關閉前挾在人潮中進了廟,信徒們高喊著:「進喔!進喔!」我誠心地謝謝媽祖保佑你一路平安。

儀式在媽祖返回拱天宮的那一刻臻於高峰,一切也都結束在同一瞬間,所有的興奮與躁動漸漸趨於平緩。你說白沙屯的居民該已經開始期待明年的媽祖進香了,可真等到媽祖去了北港,大夥又開始期待媽祖回來,年復一年。

我們一同散步到你昨天告訴我的漂亮海邊,再去向你步行的師父朱大哥道別。家家戶戶敞開大門,當地的人們愉悅而熱情。許多來自各個地方的人,一年就見這麼一次面,不一定知道彼此的名姓和身世,可心下大約明白,隔年再來此地,自然會遇見這些走路的朋友。離開白沙屯之前,你認真地與媽祖別過並許諾明年一定再來,我也暗暗地再度謝謝媽祖對你連日來的照顧。

搭上開往城市的列車,你說想回台北了,在靠近車門口的過道席地而坐,原本精神亢奮的你,隨著駛離白沙屯的火車一點一滴流露出睏倦。數日後,我將飛離島國遠行更南方的島嶼,久別相見,旋即又得與你分開,怎不教人發愁呢。



2004.6.10 南勢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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