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5-20 17:09:02vinwu

「玫瑰沙拉」

她找我。

說很久沒見了,想一起吃個中飯,我聽了有點受寵若驚,分手都已經三年了,最近還聽說她結婚生子又出了新書,人生中最美好的事都來報到,怎麼說都不可能想到我這個舊情人的。

還是約了在城市東邊角落的日本料理店,老闆是退休的時裝模特兒,有一陣子常出現在時尚雜誌封面,聽說本來很紅,在事業生涯的最高峰遇上了這家日本料理店的老闆,當時他還是台北最負盛名的日本餐廳的主廚,於是,模特兒和廚師談了戀愛,就一起開了這家小日本料理店。只有四十個座位,訂位通常需要等半個月,她把她對於時尚的品味帶進這家小餐廳,他把他二十年來練就的手藝在店裡盡情演出,慢慢的,小料理店經營出了口碑,客人裡少有腦滿腸肥的政商動物,三不五時可以看到時尚藝文圈的名人出入,會想和她約在這裡,完全是覺得這餐廳對她的味,更準確的說,這家餐廳對了我對她的感覺,我覺得她的氣味屬於這家餐廳,一種任性的華麗。

對於分手三年的女人,尤其在台北這樣的城市,記憶的模糊是合理的,一千多個日子,你也許在安和路上醉了N百次,也許和數不清的女人的身體分分合合,對於她,存在的可能就是那些被記憶之網過濾下來的殘存,如果不是極巨大的歡樂就是巨大的傷感,我常常想起她的肉體,女人的肉體通常都一樣,只要你是個貨真價實的雄性男人,總是會引起你的興奮的,但是對於她這樣一個會寫作的女人,我除了進入她的身體,總會幻想自己進入她的腦袋,但是我有進入她的腦袋嗎?沒有,我從來不認為這個世界有誰能完全進入誰的腦袋,你和她海誓山盟,信誓旦旦要作愛到天荒地老,纏綿到海枯石爛,把全身都榨光,把喉嚨都叫破,最後,你只得到一整床的淩亂和空虛。

如果你有一個會寫作的情婦,在和她嘿咻的時候其實就是在幫她豐富寫作的題材,你不會知道那一場翻雲覆雨將會在她筆下被寫出來,她也許忠實報導,也許作適度修改,那其實也不重要,這些肉體經驗只是她用來交代人生的工具,我這樣想,感覺自己像是屁股後面有一部錄影機在偷拍我們交歡的經過,因為妳永遠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會把這一段寫出來。

我靠在窗台點著煙,想著過去這一些,邊等著她到來,沒多久,一部白色320開到店門口,司機幫她開了車門,這個曾經是文藝美少女的作家現在是高科技新貴富豪之家的少奶奶走了進來,我們彼此笑了笑,沒說什麼,於是開始點菜。

她說中午不習慣吃太多,於是我幫她點了道”玫瑰沙拉”,是這家點的招牌,很受歡迎的,很多粉領族來,往往必點這道菜。

我們聊聊過去也聊聊現在,她說生活倒也平順,除了老公對於要不要移民上海還有點舉棋不定,她一切都OK,每天寫作逗逗小孩,辛苦的事有菲傭幫忙作,老公少出差,看來是很幸福的人生。

而我呢?她問起我,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就好像有人問起我的名字,其實就是一個名字,一口氣就可以唸完,但是在這個名字的背後,是一個複雜的故事,我的名字不會告訴你我大學聯考落榜幾次,遇見多少豬頭上司,更不會告訴你我幹過多少女人,錯過多少幸福,我很希望這一切能用三個字來向你交代,但是我作不到,所以我也無法三言兩語交代我的現在,我很想用一個小時來和她坦白,像是寫長篇小說一樣先從三年前的分手寫起,至少把我在安和路因為想她而狂喝狂吐的那幾個夜晚作個交代,但是我作不到,只能說:還好。

店裡的招牌沙拉送了上來,一個個漂亮的碧綠青菜包著店家的特調作料,放在一個大圓盤子裡,旁邊灑滿了玫瑰花瓣,看來像是可以擺在精品店裡的裝飾品。

「好美啊,真捨不得吃,看來像是可以擺在TIFFNY店裡的小盆栽」她忍不住讚嘆著。

「是這家店的招捭,不能擺,要趁鮮吃,擺久了就難免走味」我提醒她不要只在那邊看,趁鮮吃。

她輕輕的拿起一瓣,咬了起來,表情看來很愉悅,看來她對這家點的手藝很喜歡,我問她,為什麼突然今天想找我,她說沒什麼特別的原因,只是突然想看看我,我說都已經作媽的人不太適合回顧前塵,她說她知道,但是人生就是這樣,曾經是你失去的,你愈想去找回來,即使你已經知道找不回來,光看看也好,我沒說什麼,繼續抽我的煙,其實心裡想的和她一樣。

那個下午,我沒有進入她的身體,其實也不是完全沒興趣,而是在吃完最後一口玫瑰沙拉的那個片刻,我發現自己和她一樣無法面對自己的脆弱,就像我們都對於過去的人生那樣的不捨,如果我們順著自己的需求走下去,我們會面臨像吃這盤玫瑰沙拉的兩難,我們渴望能多看著這盤美麗,卻又知道這盤美麗不能長久,只有當機立斷的吃了它,就像三年前我們決定分手,我想也是因為這樣吧,我和她都很清楚知道那是我們感情的最後保鮮期限,處理的方法也只有一個,把它吃光或者丟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