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05-05 00:05:19沖牧

寫給在世紀轉彎的你

你知道嗎?
台北已經連續下了兩星期的雨,陰鬱的天空譜起低靡的藍調,枝頭枯葉擋不了強風吹襲,硬是被氣流扯了下來。窗外鳥鳴不再,夜晚後山貓哭,彷彿訴說著被閃電震懾的畏怯。
你還好吧?
台中的天氣應該晴朗多了。還記得你喜歡走過入德之門,如初次,蔡校長和導師領你而過,驚呼那絢麗,灑在光滑的金屬平面上,閃爍彩虹般破碎的光芒。你喜歡同學陪伴,喜歡球場上的活力,喜歡美術班製作的八八米壽,在照片中的你,笑容如台中陽光的燦爛。
不同台北盆地的灰暗,你說,台中下雨的日子,等於台北撥雲見日的時光。未來到台北讀書以前,總對晴天習以為常。
走過光中亭旁的陽光花園,你說,我該懂,或者永遠不會懂,你此刻內心的悸動。沿著扶手走去,不過半載,景象卻更迭如此迅速,彷彿走在時光隧道,疏葉交織的流光間,記憶,過去、現在、未來,失序如電腦亂碼,以詩句的跳躍,雜亂無章地迸出。
草地上,鴙鳥琢著核仁;涼亭旁,男孩們汗水涔涔,舔舐著冰淇淋。炎炎夏日,這兒濃密樹蔭下,待風吹來,最是愜意不過。還記得一次,上工藝課,你卻跟朋友跑外頭忙裡偷閒,邊削著木片,邊八卦。突然一陣風吹起漫天樹葉,手邊木屑撲面,讓你不停地打噴嚏。你說,飄在陽光下的樹葉,好像夜空中的星球,置身其中,彷彿︽英雄︾裡的劍客,那一瞬間,幻想幾乎要說服理性,﹁我可以飛起來,我就要飛起來了!﹂你伸開雙手,想像自己化作一縷清風,心是海洋,愛是山峰。轉圈。轉圈。轉圈。你告訴我,那時候真的覺得自己像竹蜻蜓飛了起來。在這個人煙稀少的後花園,就是你的天堂。水利大樓擁擠的人群,太容易盲目。倦極了,就在花園附近,撿張白色椅子打個盹。那次,你竟然就在椅子上睡著了,忘了走回教室上工藝。被記曠課,還念隔壁的同學怎沒把你叫回來。
我看見你留下來的照片。那是高二的一中運動會。我還記得那天雖然天空晴朗,但氣溫頗冷。你為了接力賽能跑快個零點幾秒,換上短袖短褲上場。那天你還發燒,有個平日跟你交惡,臉型像老鼠的臭男孩,一直希望把你換下場,可是隊長最後還是尊重讓你上場。那天,你跑贏了病魔,超越過自己,把領先的距離拉的更遠。從老鼠男孩的驚訝表情,你咧嘴笑了,你說,榮譽把你拉起。雖然最後還是輸了,因為老鼠男孩跑得太慢,把原有的領土全部割讓給別班,但你告訴我,其實你沒有很傷心,因為你們贏得了團隊的友誼,這是你最珍惜的。
我過得如何?
我現在告訴你,我在台北。每次我在台大的椰林大道上,騎著腳踏車,杜鵑花已經開了滿城。紅的、白的、紫的,綻放並向人行道上男男女女微笑。台中一中也有杜鵑花吧?
你知道嗎?就在昨天,我一個人坐在草坪上,一陣旋風捲起草地上的花瓣,花瓣落在地上,竟成一圈愛心的形狀。我真希望,你跟你愛慕的L,可以一起坐在那心型的圈裡。
你那本只寫了一天的日記上,如是記著,你跟L第一次約會,在夕陽中的美術教室外廊。平時開朗熱情的你,突然沉靜下來。你們兩個就倚著欄杆,都用雙手拖著下顎。也許是冬天近了,天色暗得特別快,一種橙黃的喜悅逐漸朦朧了捲雲的線條,整個都市就像蓋上了一層金沙布幔。晚風穿過樹林,葉子沙沙作響,也搖動你們心中的一串風鈴。
過年前,我回台中,在校門口遇見校長。我真不敢相信大家都放假了,他還天天回到學校。我向他打招呼,他笑容可掬的回應我。我不怎認為他記得我,可是他卻是像對老朋友的語氣,向我訴說這半年來校園改變的緣由。我真的在不懂裝懂,點頭如搗蒜般﹁深表認同﹂。不過話說回來,你也很喜歡校長不是嗎?自從﹁週末藝響宴﹂開始。你喜歡貝多芬第九交響曲,以及大河之舞的演出。那體育館的大螢幕,你說你永遠忘不了,生平第一次翹數學課去看棒球。
還記得那全台盛事。張誌家、陳金鋒等旅外好手,全都替中華隊出賽。在三比四逆轉擊敗韓國隊的晚上,全場歡騰,轟動聲連整個屋頂都快翻過來了,有些人甚至激動地留下眼淚。我們一同見證,我們的國旗在海外飄揚,在螢幕前揮舞著,我們機動的吶喊。我們痛哭流涕,在日本火力封鎖台灣的時刻。你眼神堅定,深信局勢一定會逆轉,卻還是輸了。失望的嘆息,就快要把大考將臨的記憶沉沒海底。
學測前夕,班際排球正如火如荼展開。看自己的班級,在第一場比賽就遇上去年冠軍隊伍,情勢危急,不言而喻。拋、落、托、擊、落……比數一直僵持不下。不只場內的氣氛凝重,場外啦啦隊加油聲,也互相消長。就在雙上的情緒繃到如擎弓之箭,一聲驚呼,一片喧嘯。﹁我們贏了,是的,我們贏了﹂,你們班的原住民隊長激動地跳起來說。打敗了冠軍,後來的路也輕鬆得多,你們班也順理成章奪得金牌。
金牌,並不能免去學測。圖書館內擠滿人的氣味,你低頭寫字,剎那間,好像從小到大,就一直重複這個動作。
你常疑惑,一路的升學是為什麼?人生似乎是孤擲生命在等待,等待學業完成,等待另一半的相逢,直到繼起的新生命誕生,又是等待他學業完成,等待他與另一半相逢,等待他再度繼起新的生命,不斷這樣循環著。直到鬢髮斑白,以模糊的目光,重新省視童年泛黃的照片,手心顫抖,只因感嘆光陰飛逝,華年不再。最後絕望地踏往那口長長方方的黑暗中,靜靜等待。闔眼之際,悄悄地吐出一道希望的虹,漸漸淡化為流水中的碧影,映在飄渺間,嵐的臉龐。
生命太短暫,所以用永恆的文字來記錄人生。
畢業典禮那天,你上台領獎。一中三年,似乎還沒開始就結束了。台下鎂光燈閃鑠的頻率太高,讓你睜不開眼。一中女中聯合文學獎、桌球比賽、生日宴會、班際桌球、作文題目:孝之也者,乃仁之本歟……太多太多零碎的記憶,自眼前閃過。你無法再一一數算,在生命的軌道上填上什麼。散置學校各個角落的校刊上,躺著那冰冷的你的文章。XYZ軸劃開感官的空間,回憶,卻無法在座標上找出回天空的路,許彩鳳老師的過去還有多少人記住,而你的世界,已逐漸形成中古世紀。一隻瞪大雙眼的牛蛙,被乙醚麻醉在實驗桌上,白衣袍的學生釘住牠的四肢,一道鮮紅的裂痕自肚皮劃開。
煙火沖天,散作漫天燦爛星點,全場驚嘆拍手叫好。在黑夜裡,學弟們用蠟燭排成朱雀大道,歡送你們出校門。
我獨自在逼近破曉的步道上,流下淚水,整個城市在寧靜當中醒了過來。
隨手捻朵花,寄給過去的你。
最初的乍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