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璀燦繁華的城市。

　　夕陽西落，面向中山南路的台大醫院八樓特殊病房，儘管隔著厚重玻璃，仍可聽到車水馬龍聲。依慈站在窗邊望向大街喧囂，良久，又回眸注視躺在病床的母親，心中百感交集。以前的她，為了證明自己而不斷奔跑，但現在，依慈卻寧可放棄一切，只求媽媽睜開眼跟她說句話。

　　病床旁的對講機此時發出聲響，傳來一陣男聲：「林小姐，我是張醫師，請妳稍作準備，我們大約一個小時後開始。」張醫師是台大醫院腦神經外科主任，亦是享譽全球的腦部手術權威。

　　依慈還記得，三年前她以家屬兼受試者身分簽下實驗同意書時，與張醫師首次見面的情景。當時張醫師這麼說：「如果一切順利，令堂將有機會脫離永久性植物人的狀態，甚至甦醒機率也會提高。但這種新穎研究，從來沒有醫學單位進入臨床步驟，因此不僅對她，甚至對妳都有一定風險。」

　　「這項研究類似以往治療帕金森氏症的『深腦刺激術』，不過牽涉的範圍更廣。我們需要針對你們母女，各自進行腦部手術，並在大腦各皮質區植入奈米晶片。在妳腦中的晶片，配合電腦操作，將定期紀錄妳情緒起伏、想像、思維與大腦分泌物的關係。掌握這層關係後，我們將同樣經由電腦遙控令堂腦內晶片，釋放微量電流，刺激大腦細胞分泌出等質、等量的化學物質。」

　　「透過這些儀器，能擷取妳所有情感，逐一輸進對方大腦。就好像電擊心臟急救，只是我們刺激的是腦部，而且更為緩和、漸進。理論上妳母親應該能感受這些情緒波動，即便她的大腦無法回應，但導入微量電壓進行物理治療後，假以時日，我們相信對病情仍有幫助。在這裡，我還是要問妳一遍，雖然術後一個月妳就能恢復正常行動，可是手術還是有危險性，這也是臨床實驗一直找不到志願家屬的原因。妳真的考慮清楚了嗎？…」

　　敲門聲使依慈將思緒拉回病房，兩位護士準備帶她到地下二樓的深切治療室，這是醫院特別安排的治療室，設置的電腦、腦波掃描機等儀器，每項都是先進科技，耗資不菲。治療室內，張醫師與另一位精神科有名的彭醫師已等候多時。彭醫師在醫療團隊扮演關鍵角色，負責喚起她內心不同情緒與記憶。一次兩小時、每星期一次，運用的是心理學獨特的治療方法─催眠。

　　依慈半躺於診療椅，戴上佈滿線路、連結奈米晶片與電腦的頭套，張醫師與其他人則在一旁，注意電腦各項指數。從依慈完成手術開始，醫療團隊便不斷觀察她的心理狀態與大腦變化，一年半後更對她母親進行腦部刺激治療，實驗至今已經三年了。依慈很擔心，雖然偶爾發現媽媽手腳短暫抽動，看似漸有起色，但她的大腦卻始終沒有活化跡象。張醫師彷彿看透依慈的心，特意過來拍拍她的肩膀：「研究一定會成功，妳媽媽也一定會好起來的。加油！」

　　今夜，依慈放鬆心神，在彭醫師柔和聲音誘導下，緩緩進入催眠狀態。然而，相較過去以正面情緒為主的記憶，醫療團隊這次改採另一方向。

　　被催眠的依慈，感覺自己身體越來越輕，最後竟飄了起來，隨著微風飄向三年多前的桃園。那時她不顧媽媽聲聲呼喊，決心獨自到美國工作，表面上是公司擴增需要人才，但依慈心底卻明白，自己毫不猶豫接下這份職位，其實是為了遠離母親。她受夠身邊不絕的耳語，這個大半輩子在酒店上班的女人，讓她在同儕異樣眼光下成長，自己更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一切帶給她的記憶只有羞辱和怨恨而已！

　　依慈的思緒飄在空中，看著另一個自己在街上不斷埋怨、數落滿臉淚水的媽媽。聽不下任何話的依慈把心一橫，打算趕快搭車到機場，離開台灣。然而，當她心懷怒氣走向車站時，卻沒注意對向車道一輛酒駕的汽車疾駛而來。媽媽大聲尖叫，衝向前去推倒她，自己卻來不及閃躲，硬生生被撞個正著！整個場景又迅速轉移到台中老家，那時媽媽已被宣告腦死，而依慈正在媽媽房裡，整理帶往醫院的日用品。內心矛盾的她，無意間發現媽媽多年來的日記，細數對女兒的疼惜與盼望，頓時愧疚、後悔之心湧現，她嚎啕大哭起來，也因此中斷了催眠狀態。

　　已經是作家身份的依慈，三天後在租屋處寫作時接到醫院來電，張醫師在另一頭興奮地說：「林小姐，這真是研究的一大進展！雖然只有短暫變化，但我們的確接收到令堂大腦的反應，也掌握住這些回應的相關數據，那麼…。」當晚，她破例返回醫院，再度透過催眠沉沉睡去，不同的是，醫療團隊進行了一項大膽嘗試，將所有數據透過電流，逆行至依慈腦內晶片。

　　昏睡中的依慈，霎時感到一股強烈思緒，伴隨著閃動畫面，不斷浮現。她清楚看見媽媽在孤兒院成長的過去，以及年輕時如何為愛瘋狂，卻因受騙而未婚懷孕、遭到對方遺棄。又看見媽媽如何堅持生下女兒，將她視為未來唯一的希望，為了賺錢養育她而到酒店當小姐，卻默默承受左鄰右舍的指指點點，就算受盡委屈也把苦往肚裡吞，只期盼她能夠衣食無虞、接受完整教育，幸福快樂地長大…。

　　眾多塵封記憶掀起的感動，讓依慈淚流不止，兩顆失散以久的心，至此相互照映、緊緊繫在一起，不再有距離。

註：深腦刺激術現今醫學用以治療帕金森氏症，即在病人頭骨鑽上一公分大小的洞，將電極植入大腦深處與運動障礙有關的部位，透過電流刺激以改善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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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取自網路擷圖《彩翼》
http://xingshizhuyi.2008red.com/article.php?workid=1004&articleid=9632
作者：聞香蛇

靈感來源：

大腦之門相關報導─
http://bbs.ce.cn/bbs/viewthread.php?tid=145887

台大醫院深腦刺激術臨床實驗─
http://ntuh.mc.ntu.edu.tw/ntuhpd/060515/newp3.htm

※ 本文獲2006年第三屆超異時空文學獎 「無障礙狂想組」 首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