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02 02:56:08~*Vanadia*陳小釩~

木質香 第2回(試閱版)

詹云凡二隻胳膊交叉在胸前,撇了撇嘴說:「雖然已經休息了,客人來拿名片也不過多花個幾十秒吧?臉有必要僵成這樣嗎?」看來,老闆娘是誤會了他神色不善的原因。「算了算了,反正我們從來也不是跪客人的那款,我先走了啊!」說著,又帶起一陣小旋風似的衝了出門。

 

    季植存手裡捏著新到手的名片躲進了牧木附近的便利商店,除了冷氣很有誠意的開到了絕對低於法定標準的二十六度以下,新上市的冰啤酒也讓他覺得份外舒心。他仔細記憶著名片上的資訊:「營業時間早上八點到下午三點,晚上五點半到九點。美式餐點,飲料和酒水點心……嗯,明天可以去試試。」然後,他又想起剛剛那張年輕白皙的面孔。在眼下這個流行風潮下,能長得充滿仙氣是十成十的不簡單。

 

有庭園設計案子時,他是個運用美感的園藝設計師,是藝術家。若是遇到大型林木修整案子,他又是開著大卡車,或登上樹頂扛電鋸的伐木工人。這陣子接了個庭園設計的工作在牧木附近,今天第一天上工,不太熟悉東西南北,中午只好先吃了主人家準備的便當,然後在風捲殘雲後立即下定決心,必須要附近找個好好吃飯休息的地方。

   

    季植存坐在便利商店裡,臨街的玻璃落地窗位置上,讓冷氣徹底的吹個透心涼後,冷不防腦海中幾個不太清晰,浮光掠影般的畫面,浮現眼前。記憶中天真明朗的年輕笑顏,總是帶著崇拜眼神的眉眼,驀地撞進心中,「是……那個孩子嗎?」他突然,覺得冷氣有些冷過了頭,冷得他一雙手都要哆嗦起來。「幾年了?」季植存望著窗外的眼神失了焦距,雙眼濃密的睫毛,隨著他頻繁眨眼的動作,上下搧動。「呵!」他苦笑了下,覺得有些難以言喻的絲絲苦味,從心底一直往上竄到了舌尖。「到底,還是會相遇……山水有相逢,天道好輪迴。換了個城市,該遇上還是逃不了。」

   

    看來,明天有個非去牧木不可的理由。

 

    原本挺直的背脊,在此刻耷拉了下來,二支手肘撐在桌面上,還泛著草木和泥土混合氣味的十隻指頭,插進他額邊二側濃密的黑髮中,抓抓撓撓卻怎麼也緩解不去心底搔過的一陣麻癢,緩步走向才初初整平了地的那方透天庭園。路程不遠,腳步卻異常沉重。當初,那件事發生後他再也無心教職,面對重回崗位惶惶然不能自己,無處可去時就是舅舅收留了他,讓他寄情於工作一直至今。

 

    衛何本應該吃了員工餐後去趟園藝店買花的,然而意外的故人之遇,打亂了他原本的計畫,頓時午餐也不吃了。其實也是心裡噎著事,自然沒了胃口,吃也吃不下;索性拿保鮮膜把堆在純白瓷盤上的午餐封個密實,果斷塞進冰箱,直接鎖了門跨上摩托車出發。

   

    綠帶庭園,衛何經常光顧的一家園藝中心,販賣為數眾多的各式草花和盆景等等。其實也不是真看上了這裡的甚麼,當初就只是因為這裡是去接小外甥女放學的必經之路,那些開得奔放燦爛的花兒們,總是很能抓住他的注意力。

 

   植物不言不語,無聲無響,卻每每能以旺盛的生命力證明自己勃發的生機。有時候,衛何甚至認為那些花草都能以優勢的繁殖機制,嘲笑他這個快要奔三卻還待字閨中的老芻兒。甚麼算是優勢繁殖機制?例如嵌插、壓條等等,自體繁殖的能力;甚至不需要公花或母花,雌蕊或雄蕊。

 

    「你好,隨便看看。」從庭園深處,滿佈枝葉濃蔭的走道那方,比較年輕的那個夥計慢慢踱著步子探頭招呼。

 

    總是這般,不是太過熱情,但還有問必答。答不上來的問題,在辦公室裡,還另有一個深藏不露的老闆坐鎮,終歸足以提供一個差強人意的答案。

 

    繁星花、 鼠尾草、矮牽牛、石竹……,衛何的眼光在最靠近街邊的一大片草花盆栽間搜尋,當中豎立的牌子標明著:一盆十元或一盆二十元,三盆五十元……等等。蹲下身,小心拿起幾盆石竹,細細地端詳著,衛何心道:母親節隔幾天就到了,看來石竹是個應景的好選擇。

 

    「阿富,幫我這邊裝一下,多謝。順便幫我開張收據,麻煩。」

 

    衛何總共挑了九盆各色石竹,堆在花圃的一側,盆盆植株健壯,花苞仍多,色澤艷麗。

 

    「好的,馬上。」夥計從櫃檯旁扯了一個大塑膠袋出來,三下兩下把花盛裝完畢。「還要看看甚麼嗎?上次你問的君子蘭現在有貨,不過還在抽花芽,下個禮拜再來看實際花色可能比較好挑?」這個五大三粗的黑皮膚夥計早已經看熟了衛何的臉,知道這人挑起東西來可是絲毫不含糊,簡單來形容就是:龜毛。

 

    「那我下個禮拜再看,謝謝你。」衛何拎起略現沉重的塑膠袋,風風火火的趕回了店裡。

 

    衛何在牧木門口放下了新採購的寶貝盆栽,掏出鑰匙開了門。而鬼使神差的,一抬眼他竟然留心到面前玻璃門映出的,那個對街穿著工作背心的身影。「咯噔」一聲,心臟猛的一跳,似乎還撞得胸腔有些絲絲的疼痛。他身形僵了僵,一時半刻無法決定是不是該回頭,或不回頭。衛何心裡想:「怎麼又出現了?是故意再來確認的嗎?還是他就在附近工作?

   

    可是在牧木工作也幾年了,卻從來也不曾遇見過那人。

 

    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思緒,衛何忍不住閉上眼,伸手按了按泛出一股酸澀的眼眶。

 

    「算了,是他又怎麼樣呢?」他小小聲的說,把滿心奔竄的冷意,硬是壓進了心底深處,要鎮定。當年也許自己有錯,但那是因為他只是個天真的孩子,只是順從自己本心去表達,預料不到竟然能惹起父母那滔天的怒火。也許是錯估了自己在父母心中的份量,或父母對他有著太過度的占有慾。

 

    一直以來,他都不是個擅長梳理情緒的人,總是只能憑直覺的感受種種情緒反應,卻無法因著梳理出的脈絡,作出適當的因應。偏偏詹云凡天生就是能察覺他人細微情緒的人,每每總在衛何又為了甚麼原因而卡住的時刻,伸出援手救援。但是現在這會兒,詹云凡多半是拖著二個孩子在美式大賣場,一邊賣力推著購物車,一邊幫孩子排琳瑯滿目的試吃品。

   

    對街吹夠了冷氣,要回頭去結束今日工作的季植存,此時也巧合的望向牧木的大門。

   

    依舊是那年輕人的背影,動作輕柔卻有些遲疑般的從大塑膠袋裡拎出許多黑軟盆盆花,似乎在思索擺放的位置,手下動作有些不那麼流暢。

 

    「原來這些花草是歸他管的嗎?」季植存心裡懷疑著,繼而嘴角往上勾了勾。園藝相關,那還能不算是他的專業嗎?今日的相遇,冥冥中或許是註定好的。你要好好的等著我,說清楚當年的誤會,不明不白這麼多年,難道還應該要繼續下去?

下回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