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啦!讓妳繞了段路送我回家。」因為擔心我的身體狀況不適合騎車，所以阿久津堅持要送我一程。她的確是個好人，只是喜愛八卦的個性有時會讓我受不了。

「沒什麼，麗奈坐在後座也沒什麼感覺啊!」阿久津爽朗地笑著接受我的道謝。

        「明天我會坐車去學校，不用特地繞過來接我了。」

「麗奈真是見外呢。」阿久津揮揮手，跨上腳踏車騎遠。

「妳的頭是怎麼回事啊?」姑姑在我一進門就發現了不對勁，攔住通路不讓我上樓躲進房間。「只是體育課時受了傷，現在沒什麼事了。」看姑姑這麼緊張，我也有些過意不去。

「你們小孩子一玩起來就不知輕重，要不要到醫院檢查一下?」

「不必了，校醫說只有外傷，沒有腦震盪的危險。」看來搬出伊勢校醫診斷也難以讓姑姑放心，我又搶在姑姑開口前說話：「真的沒事啦!我先上樓洗澡，吃飯時再叫我喔。」

「晚上只有我們兩人，翔太今天要和社團聚餐，吃烏龍鍋麵好不好?」姑姑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好呀!」我吁了口氣，幸好沒有追上來強迫我去醫院接受檢查。

今晚少了聒噪的翔太，只有兩人的餐桌安靜了不少。我並不像翔太那樣，擅於和長輩交流。因此吃飯時我大部份的注意力都擺在電視新聞上，偶而才回應姑姑的問話。

「翔太好像有女朋友了，他有和妳提起嗎?」

「什麼?喔…暑假時翔太有提到很欣賞一個學姐，可能就是那位吧。」翔太也給我看過他拜託朋友偷拍的照片，是個白淨清秀的眼鏡女孩。

「搞不好今晚就是和那位學姐去約會呢。」姑姑猜測著，但我想她大概已經如此認定了。

「是嗎?對方是文學社的才女耶，如果能讓翔太對讀書提起興趣，很好啊!」這幾天我還在翔太房間裡發現幾本世界名著。明明小時候媽強迫他讀的世界名著童裝本還被彩色筆塗得亂七八糟。

「那麗奈呢?」咦?怎麼把話題轉到我身上了?

「我嗎?連喜歡的人都沒有啦。」應該說，像我這種興趣古怪的人，也許一輩子都難以找尋到對象了吧?不過姑姑還不打算放過我：「麗奈也17歲了，比起翔太，我比較認同讓麗奈和喜歡的人去約會。」

要和誰約會呀?阿久津?日暮?有哪個女生想和我這怪人約會?你們都不知道，我可是喜歡女生的!在中學時我就已經用心去確認過了，我只能對同樣身為女生的對方萌生愛意，但也僅止於單戀而已。我的生活圈狹小得難以找尋到和我相同的女生。

所以別再和我討論這難堪的話題了，我忍住想對姑姑大叫「我喜歡女生」的衝動。我的人生因為自己的性向而至目前沒有正式的戀愛經驗就夠悲慘了。但這不是姑姑的錯，我不能把委屈都轉移到她身上的，我不能。

「吃飽了，我來洗碗吧。」我假裝輕快的語氣，彷彿對於戀愛這件事不盼一顧。可是我不能忽略心中的吶喊。一遍又一遍，我渴望接受與被愛，渴望有個她能和我一起分享平凡的生活。我早就厭倦了孤獨，卻又只有它作伴。

「翔太。」拖到10點才回家，剛洗好澡只穿一條四角褲的弟弟被我叫住，「你和學姐交往了?」翔太果然不是說謊的人才，臉紅得像泡了一小時的溫泉，聽他結結巴巴，還是承認了：「嗯…開學時和她告白，就在一起了。」

臭小鬼!竟然被你搶先一步體驗!我說出的話卻和內心想法相反：「希望學姐能教導你的功課呢。」

「姊!」在翔太的抗議中我哈哈大笑走回房間。孤獨早就等著我進來了。唉…今晚還是要和它一起入睡，我認命地爬上床熄燈睡覺。雖然11點對高中生來說還有點早，不過也沒有人等著我打電話給她呀!

還好，還好有一個人能讓我暫時忘記孤獨。

「Bonsoir.」

暮野潮又進入了我的夢中。她就站在床沿，穿著簡樸卻不失名家剪裁的戰地大衣，更顯出她的高挑身形。她的眼睛微微彎起，滿是喜悅。

「我等妳好久、好久了…」天吶，我、我從來不曾用這般甜膩的口吻說話。但從上次夢見她，已間隔了數星期。我真的好想再見到她。暮野潮在床尾坐下，一腳半擱在我的薄被上，豪邁狂放的姿態展露出她令人迷亂的氣息。

「今天晚上，我會在旁邊陪著妳。」暮野潮修長的手指交疊搭在膝上，雙眼凝視幾乎要讓我昏眩。「只要看著妳的睡相，我就很開心了。」

「真的不會離開?」即使鬧鐘響起，也不會從我身邊離開?

暮野潮點點頭，站起身改變姿勢─當我意識到時，暮野潮已經將我摟入懷中。突然接觸到另一人的體溫，真是件臉紅心跳的事，特別對方還是暮野潮…

她伸手撫摸我的頭髮，溫柔地說：「我會等到早上才離開的。」

啊啊…就算這只是個夢，也太令人衝擊了，我都要暈過去了…

暮野潮將我向旁邊歪倒的頭扶正，剛好陷入她彎曲的手肘裡，一陣中性調的清新香水味飄來，咦?在夢中也聞得到味道嗎?但我還是深吸了口氣，讓肺中充滿這屬於她的味道。

「睡吧。」暮野潮低沉地說，她的聲音透著慵懶的本質，深刻地感染了我的情緒。

「妳唱那首…那首Leave out the full moon，好不好?」

「這首歌適合在睡前聽嗎?」暮野潮發出輕笑，還是哼唱起來了。

隨著她的歌聲逐漸微弱，我的神智也逐漸被睡意掩蓋。

明天早上…睜開眼醒來，真的還會留在我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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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細微的奇怪聲音傳來，慢慢地放大，等到我終於聽見那是爭吵聲時，人也整個清醒了。誰?!是誰在我房間?!我驚嚇地從床上跳起。

啊!我和暮野潮的夢又被中斷了嗎!而且半夜還有誰會在我房間壓低了聲音吵架?爭吵聲是從窗戶附近傳來的，我揉揉眼睛扭頭看去。是、是穿著那件戰地大衣的暮野潮呀!她背著光，雙手緊捉著一個背對我，身形比她還矮小的女生。

該不會是夢中夢?我對暮野潮的迷戀已經到了深植的地步了嗎?我想仔細聽清楚她們爭吵的內容，奇怪的是她們都不再說話，而是從喉頭發出一陣陣低鳴，充滿互相恫嚇的意味。

這種奇異的場景，我是不是在哪見過?

當我還在回想時，背對我的女生以驚人的柔軟度翻轉半圈，騰空中就雙腳踢向暮野潮，逼得暮野潮只能撤手擋住她的踢擊。又一聲怒吼，暮野潮搶先衝向對方，擒抱住她的腰往上橫提起來，用力的摔下地。我閉起眼不敢看被狠狠摔下的女生，那一定很痛。

對方發出尖銳如豹吼的叫聲，撲向暮野潮，張口咬住她的肩膀，我瞪大眼看著對方只憑上下顎咬合的力量就輕易地將暮野潮甩開。而暮野潮在碰撞到牆邊的衣櫃前隻手在地上一撐，漂亮的迴了一圈停住，兩人都伏低了身對峙。

我的房間也只有幾坪大，但兩人的打鬥好像在一處廣場進行，只有彼此的嘶吼聲在靜夜中響起。我終於想起是誰讓我見過這奇異的場景了，即使換上便服，我也應該在最初就認出她的背影…

「龜井?」我遲疑地叫喚，背對著我的女生頓時也有了反應，似乎警戒鬆懈了些。暮野潮抓住空隙衝過去，再度將對方擒抱住壓制在地。

「龜井!!!」我忍不住驚訝大叫出聲。龜井的臉清楚地曝露在月光下，她瞪了我一眼，就這一秒的間隙，暮野潮的拳頭已狠狠砸在龜井臉上，一拳兩拳三拳─被緊勒住的龜井只能挨打，發出如獸鳴般的痛呼。雖然我不知道自己的同學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夢中，還和暮野潮激烈地打鬥，但暮野潮再這麼揮拳，龜井搞不好會死的!

「不要打了!」以莫名鼓起的勇氣，我衝過去試著將暮野潮推開。「不要打了!」我抓著暮野潮的肩膀懇求她停手，龜井已經不再發出任何聲響，但暮野潮的拳頭還是接連砸在她的臉上，而我根本無法拉開她勒住龜井的手臂。為什麼我的夢境會演變成如此駭人的場面?我不能讓我的同學被活活打死啊!

「我叫妳─住─手─啊!!!!!!!!!」我用力搥打暮野潮的手臂，她終於意識到我仍在場，鬆開了握拳的手指，但是龜井已經不再發出任何聲響…我只知道自己仍在搥打暮野潮，質問她為什麼要痛毆我的同學?暮野潮隱藏在衣服底下結實的肌肉，讓我的手隱隱作疼，但我就是停不下搥打的動作，我不要同學死在我的夢中。

暮野潮抓住我的手，她站起來面向我，神情冷漠地令人心碎。她只說了一句話：「龜井，妳真是個老奸。」當她放開我的手時，龜井竟然又站在暮野潮身後，她的眼角、鼻翼和嘴角都有傷口，還有她的右眼也腫得睜不開了。

「暮野，我說過了，不准靠近她。」龜井的語氣充滿警告的意味。

「妳管得著我的行動嗎?」暮野潮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她伸出指尖劃過我的臉，「說起來，我很喜歡她的眼神，和我們很像。」

這兩人口中的她，是指我?

不過我好像感覺到雙方敵對濃厚的氣氛了。

「把妳的手從她的臉上移開。」龜井向我們踏近，暮野潮的目光仍停留在我的臉上，她的眼神好像在說──

「這不是夢，麗奈。」暮野潮對我說。

「咦?」、「暮野!」我和龜井同時出聲。

但是暮野潮全不理會龜井的制止，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急湊地向我解釋：「麗奈，妳以為妳在作夢，但這一切都是真的，我和龜井現在也是真實的站在妳面前。我和龜井，都有這種能力，我們能催眠目標，讓他們以為自己身處夢境。」

暮野潮閃開龜井的擒抱，嘴角揚起一抹壞笑：「詳情就請龜井和妳解釋，麗奈，我還會再來的。」

「混蛋!!!」龜井來不及抓住已閃出窗外的暮野潮。

所以從暮野潮出現的那刻起，我就清醒了卻以為自己仍身處夢中…

現在龜井就站在我的房間，真實的站在我的房間。

「不准走。」我叫住已抬起一隻腳跨上窗台的龜井，「妳要是現在離開，我發誓…從此我絕對會把妳當作空氣一樣的忽略。」

「我一定要殺了暮野!」龜井竟然乖乖離開窗邊，不過她憤怒的低聲咒罵我都聽見了。

「沒想到我的同學竟然半夜闖進我的房間，真是驚喜呢。」我諷刺地說，龜井皺起眉卻沒有反駁。她一定非常惱怒暮野潮把這棘手的狀況丟給她自己面對。

「我要下樓拿醫藥箱，妳乖乖待在這，不准走。」當然我還是個有仁厚之心的人，才不會放著龜井臉上的傷不管。

「醫藥箱?」龜井鄙夷的哼了聲，走進窗邊的月光下，「看著。」她對我說，接著仰起頭。奇異的事情又發生了…在月光的照耀下，龜井臉上浮起些許的霧氣，越來越濃密，等霧氣逐漸散開後，龜井的臉龐已光滑無傷。

她看見我吃驚的表情，滿意地笑了。

「我是不死人。」

「什麼?」

「肉身接近不朽的不死人。」龜井深吸了口氣：「不死人也有另一種稱呼…」

「吸血鬼。」

噢…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