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ave out the full moon I
成田機場已經被休旅車拋在腦後,我們已經上了高速公路,在前面駕車的姑姑趁變換車道的空檔從後照鏡瞄了後座一眼:「麗奈,別哭了,妳爸媽他們一到菲律賓就會馬上打電話給你們,翔太,抽幾張面紙給你姊。」不用姑姑提醒,翔太早就抓著面紙盒連抽幾張朝我遞過來。
我怎樣都沒辦法止住眼淚,翔太遞來的面紙一下就不堪使用。我耳邊響起翔太正在轉變的沙啞嗓聲,帶著一點的無奈:「姊,爸不過就只是出差去菲律賓駐留個
比起爸為了職務變動─他要到菲律賓暫任當地分公司的經理以確保新廠區的運作一切順暢,他在那邊有的是忙碌的工作,我才不擔心爸,但媽卻不是!她喜歡東京這裡一切的便捷,她喜歡東京五花八門瞬息萬變的潮流新意。可是到了菲律賓,媽要面對的是一年四季高溫不退的夏天,還有和日本截然不同的文化、不管飲食或者民風。但是她為了爸,決定一起到菲律賓,可是我知道沒有我的陪伴,媽一定會整日悶悶不樂的。
「爸真可憐,在妳心中的排名總是最後一個。」翔太低聲嘀咕,我被他那種自以為是的批判態度給惹火了,「閉嘴!我更希望是你跟著爸一起去,我和媽留在日本就好!」我把被眼淚浸爛的面紙團砸到翔太臉上,他細長的眼睛猛然瞪大,伸長手用力抓住我的頭,讓我動彈不得,他的力道讓我痛叫起來。
翔太已經中三了,我過去也曾仗著姊姊的身份對他以大欺小,但現在我的力氣卻再也比不上發育中的翔太,不過還是不肯服輸的舉起拳頭揮向他,翔太憑著手長的優勢把我向後一推,哈哈大笑著:「打不到打不到─」我抬起腳踹中他剛新買的白色T恤,翔太從鼻孔重哼出一口氣,我們開始和對方扭打起來。
「翔太!對你姊姊尊重點!」姑姑威嚴的語調讓翔太不是滋味的停住在我額頭兩側轉動的拳頭,我趁機揮了他一掌:「很痛耶混蛋!」翔太的手肘也回撞過來:「賠我一件衣服,這很貴耶!」
「你們兩個!」姑姑的吼叫像一聲轟雷打下來,我們兩個同時往旁邊挪動身體,離對方遠遠地,各自看著窗外單調的風景。很難想像個頭跟我差不多嬌小的姑姑會有如此宏亮的聲音,如果姑姑大笑時,就算站在屋外也能聽見她爽朗的笑聲而不自覺隨著她的笑聲露出微笑。我喜歡姑姑,我想她應該也很喜歡我和翔太,否則就不會在得知爸要暫駐菲律賓而決定把我們兩個小孩暫時託付給親戚照顧的消息後,馬上打電話說她在這段時間願意照顧我們兩個小孩。
大約一個小時半的車程,我們就到了姑姑單獨居住的兩層樓房,姑丈在兩年前就因為癌症過世,而姑姑的兩個小孩,我的兩個堂姐,一個嫁給了美國人定居在洛杉磯,另一個則跟著姊姊到美國攻讀碩士,所以剛好有兩間空房給我們姊弟居住。
大部份的衣物早就託運到姑姑家了,我和翔太今天也只帶了幾件簡單的行李過來。姑姑從車庫走出來,替我們開了大門,接著她將兩把大門和房間的鑰匙交給我們,「東西都在你們房間,等等吃完點心就上去整理一下吧。」
我的房間是大堂姐的房間,粉藍色的牆壁和雪白的窗廉,簡單的佈置很符合大堂姐秀麗的形象。相反的,小堂姐的房間佈置就花俏許多,翔太意外的接受了鵝黃色牆壁和粉色紅藍白相間的窗簾,除了原先擺在房內的雕花高腳床架。他好像一直都很崇拜有獨到品味的小堂姐。
房間的窗戶正對著幾個街區外我就讀的高中,這是搬到姑姑家讓我感到高興的事情之一,因為舊家剛好跨了一個學區,過去我幾乎清晨六點半左右就得起床準備趕電車上課。現在我只要花上約十分鐘的時間,悠閒地騎腳踏車到校。
還有幾天,暑假就要結束了。我躺在陽光曝曬後散發出香味的床單上,冷氣正送著弱風,室溫和宜的催人入眠,我懶懶地看了疊放在房內的紙箱一眼,還有幾天的假期,再來慢慢整理吧…傍晚前爸媽應該會打電話說他們到了菲律賓,翔太大概現在正在組裝電腦,也許晚上有機會和爸媽進行視訊通話…思緒很快就被我的睡意吞沒了。
第一個晚上,我從視訊看見爸媽坐在菲律賓公寓的客廳向我們招手時,眼淚又不聽使喚的飆下,媽的笑聲從喇叭中傳出:「我應該把麗奈一起帶過來的。」翔太發出不平的抗議:「都是麗奈,那我呢?!」媽給了翔太一記白眼:「你是男生,有什麼關係?抽張面紙給姊姊擦眼淚。」翔太嘟起嘴把面紙重重塞到我手中。「翔太,別沮喪,我們家本來就是女尊男卑啊。」爸過於貼切的玩笑讓我噗嗤地笑出來。
「大姊,麗奈和翔太暫時就拜託妳了,他們除了課業外,其他方面都不必擔心。」爸正經的發言中混入了媽有些誇張的笑聲,「才不是,我們很認真上課的!」我和翔太轉頭連聲向姑姑大叫。「等這裡新廠區的運作上了軌道,我們就馬上回日本。」爸向我們保證,我看著靠在爸肩頭對我們微笑的媽,我希望她別在那邊悶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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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利用剩下的暑假把大堂姐的房間塞滿了我的東西,雖然只是短暫的住在姑姑家一兩年,可是我幾乎把舊家房間的東西打包過來了,包括最近讓我陷入瘋狂的Decode樂團海報,它裝在封膜裡被我工整地貼在大堂姐的衣櫃上,日美混血女主唱暮野潮野性勃動的眼神讓我著迷凝望了一段時間,她近無血色的白皙在暗色系的布景襯托下更為顯眼,深遂的輪廓精雕的五官,以及她神秘詭魅的氣質,她的美是無需懷疑的。
我忍不住嘆氣,如果暮野潮突然出現在我的眼前,我一定會忘了呼吸只想把握每一分秒仔細的將她的一舉一動記錄在我的腦海中。可惜Decode的演唱會我就是沒有抽中前十列的強運。
我戴上iPod的耳機,靠著床坐在木頭地板上,Decode的最新單曲「Leave out the full moon」再次圍繞在我耳邊,暮野潮獨特的低沉嗓音隨著吉他和貝斯的簡單伴奏柔和地填滿了我,從暮野潮歌聲中透出的憂鬱憤慨,輕易地感染了我…為什麼會有人討厭滿月呢?如此浪漫情調的滿月之夜…不對、它膚淺地照著你拉長的身影,它的蒼白美化了你面前的伴侶,讓她看來明豔動人…一切都只是假象,早晨起來時躺在你身邊的只是一頭亂髮皮膚乾燥的女人,她趴在你的胸膛上沉睡呼吸,你皺起鼻子,昨夜的狂歡縱慾彷彿只是一場夢,毀滅了你─
但我相信暮野潮絕對不會讓人夢碎,她是完美無上的女人,每個人都渴望躺在她的身旁,為她失魂落魄─
在暮野潮出現的夢中醒來迎接開學的早晨是最幸福又遺憾的事。我對著梳妝鏡刷牙時,不停回想著夢中她呼喚我的名字,麗奈…麗奈…她飽滿豐厚的嘴唇湊近我的臉龐,纖細的雙手意外有力的撐著玄然欲倒的我,她嘴角隱約的嘲弄的微笑讓血液衝上我的腦袋─可惜只是個夢。我嘆了口氣,把牙膏泡沫吐出來。
我換好制服慢步下樓,在餐桌前坐下,姑姑剛好把我們的早餐端上餐桌,並且用昨天我們三人在附近家飾店選購的馬克杯,我的是紫色圓點、翔太的是深藍色,盛滿了柳橙汁,姑姑知道我們都討厭喝牛奶。翔太這時也下樓走進飯廳,開動。
我沒有加入姑姑和翔太的餐桌上的對話。從起床到吃完早餐的這段時間,我一向都不喜歡說話,因為我的頭腦還處在半運轉的狀態,甚至還會隔了幾分鐘才發覺別人在對我說話。在姑姑家吃完早餐,還有半小時的空檔,不過我還是和翔太一起牽著腳踏車,兩人在路口分開往各自的學校騎去。
非常晴朗的天氣,通往學校的路也沒有上坡,我輕鬆的踩著腳踏車,此刻的好心情無懈可擊。iPod裡暮野潮迷離搖擺的歌聲引領我哼出「Lady fool」的曲調。
把腳踏車鎖在車棚,我把玩著霧黑色的Decode鑰匙圈往教室大樓移動,和迎面而來幾個認識的同學打招呼。其中之一的阿久津同樣也是Decode樂團的歌迷,不過她喜歡的是高大結實的鼓手Speez,常裸著上半身出現,Speez打鼓時賁張的肌肉讓阿久津為之瘋狂,因為她是筋肉控。
「麗奈!」阿久津笑嘻嘻地勾著我的肩膀拉過去,和我分享她聽見的新消息:「我們班有兩個轉學生喔,不過都是女生,有點可惜唉唉…」嗯,我能想像班上的女生大概都會發出失望的嘆息,但男生應該都會歡欣鼓譟的等著轉學生現身。所以阿久津的話題很快就轉到了Decode的新單曲PV,她有印象的還不就是Speez裸著上半身在森林中敲鼓的模樣。但那讓我聯想到了泰山,每次一帶到Speez的鏡頭,我都無法忍住笑聲。
我才拉開教室後門就聽見男生的歡呼聲─在他們看見我和阿久津後又發出不滿的牢騷,受到藐視的阿久津立刻破口大罵:「幹嘛!不是轉學生讓你們很失望是不是!有哪個轉學生會從後門進來啊,笨蛋!!」坐在自己桌上的近藤也回嘴:「阿久津妳不要擋住我們的視線,啊─田中我這句話可沒有指向妳喔。」近藤自以為帥氣的向我眨眨眼。我撇開頭,我才不想當校園劇的女主角咧。
阿久津發出高八度的尖叫聲衝向近藤,就是一陣搥打,其他同學看熱鬧似的笑成一團。短暫的嬉鬧時間在鐘響後結束,大家都自動回到座位上,可以感受出他們對於轉學生到來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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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見班導拉開前門,部份再也安靜不住的男生已經伸長脖子想一賭兩位轉學生的面目─
我的座位被安排在正中央,斜對著前門是個很好的視角,我單手拄著下巴偏頭偷看班導身後的縫隙─我承認其實自己也有些期待。
當她們在班導的引導下走進教室時,我聽見許多人發出驚異的吸氣聲。她們踩著不似一般東京人急匆匆的步伐,悠然踏上講台,身子直挺地站在大家面前。周圍的竊竊私語忽然消失,我轉頭觀望左右,發現所有的人,不管男生女生,兩眼都發直了。
轉學生仍直挺挺地站好,宛如兩具洋溢青春純顏的雕像,卻有目空一切的老成眼神,真奇怪,這並無法和她們的年齡相互輝映啊。班導按照前例要求兩位轉學生自我介紹。個頭稍高,烏黑長髮如瀑般傾垂至腰的轉學生,明動的大眼緩緩掃視底下同學,所有人也隨著她的掃視移動目光。天啊,她白皙的膚色簡直可比暮野潮了!我激動的想。
「道重紗由美。」語調平板的只說了姓名,她的自我介紹就突然地結束了。
在班導錯愕地開口要她再多說幾句時,另一個轉學生卻往前站出一步,所有人、包括班導的注意力都在瞬間被轉移過去。
第二個轉學生對這樣的反應似乎很滿意。她親和地微笑,也緩緩掃視底下一遍,雖不如道重的美豔,但她的俊秀也深受注目,線條勻稱的體態擺露出一副率性故我的格調。兩個人都十分搶眼。
在眾人悄然無語的期盼中,第二個轉學生終於開口了。
「龜井繪里。」就這樣,第二個轉學生的自我介紹也突然地結束了。
眼看兩個轉學生都一樣,班導大概是放棄了,不再多說什麼,只好先替兩人安排座位。聽見要安排座位,龜井越過道重的肩頭看向班導,我發現班導全身一震,我猜她剛才一度忘了呼吸。
「老師,我不要靠窗的座位。」龜井笑著露出懇求的神情。
「我也不要。」道重側頭看向班導,眼神中竟然帶有不可違抗的威嚴。
偏偏空出的兩張座位都是靠窗。「那我想想妳們該坐在哪…」班導為難地皺起眉頭,太詭異了!平常難以說情的班導竟然會為了兩個轉學生改變意見!我再次環顧四周,大家的視線仍聚集在她們身上,難道…都沒人發覺班導的異狀嗎?
班導把我後方和斜後方的兩個男生調到原本應該是她們兩人的靠窗座位。這倒沒引起任何抗議的聲音。龜井拎著書包在我後方座位坐下,道重從右側走來,準備坐在我的斜後方座位,當她要從我面前走過時,突然間我的背上寒毛都聳立而起─
道重正極具侵略性地注視著我,我瑟縮地往後靠向椅背,她那種眼神似乎在對我說要將我慢慢的折磨至死。為什麼?我到剛剛才認識妳啊?我困窘的回望她。
「不要看她比較好。」後方的龜井抓住我的脖子,強迫我轉回正前方,從她的手掌傳來冰涼的溫度又讓我為之一顫。「妳說什麼?」我想轉過頭問龜井,但她的手卻讓我無法轉動半分,我試著扭頭擺脫卻毫無作用,現在正在進行早會,我只能用氣音對龜井說:「放─手─」龜井應聲放開在我頸後的手:「抱歉。」
先是道重,接著龜井,這兩個轉學生…我想著她們奇異的舉動,同時轉頭─龜井的手又附在我的頸後,使勁一扳!下秒我痛得摸著頸椎的部位趴在桌面無聲地呻吟,我還以為自己的頸椎移位了…「抱歉。」龜井伴著竊笑聲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