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耀
同年三月,第十天的晚上。出了地鐵車站,馬修走在通往巴黎市場(Les Halles )的街上。平常熱鬧的市場在入夜後顯出清冷和荒涼。在西格涅街(Rue du Cygne),馬修走向一扇有著藍天淥水白天鵝作為標記,天鵝(Le Cygne)夜總會的大門。一個身型壯碩的夜總會看門人禮貌卻帶著不恭不卑的斜身擋在馬修的身前說:「先生您早到了,我們的會所還有四十分鐘才開門款客。」
「我是來見獅子,里昂先生的。」
「啊,歡迎您蒞臨天鵝館。」看門人禮貌的壓了壓帽子說。
拾級而下,在通往地庫的走道上一首鋼琴獨奏伴著康康舞(Cancan)在地庫裡傳來。「一,二,三,四,轉身。」一把女聲蓋過鋼琴的在數著舞步。「夫人,還要再來一次嗎?」唇上吊著香煙的鋼琴伴奏問。
「好,再來一次。」一個臉帶點蒼白卻透著秀氣,有著職業芭蕾舞者輕盈柔軟身材,看上去應該是舞蹈指導的女人給四個身上只穿胸罩跟內褲的舞者指揮著。整齊劃一的高踢腿,一,二,三,四,左右左右再左右左右,轉身,媚笑,翹翹臀,停!
地庫靠牆的最後方,一張圓桌後,坐著應該就是今晚要見面的,這的老闆,名叫迪里昂的男人吧,馬修在想。男人站了起來,往步近的馬修遞出手,半帶自我介紹的說:「我是麥斯迪里昂。你應該就是馬修先生吧。紅酒?香檳?還是白蘭地?來瓶白蘭地吧,天寒地凍的,可好?」
「那就白蘭地吧。」
迪里昂,大約五十出頭,一張瘦削的臉上是一雙深沉,可以想像在年青的時候是一雙充滿狡猾兇悍但隨著年月的沉澱而顯得格外專注的冷酷眼神。一股看穿世事紅塵的鋭利;你是你所說的你嗎?還是童話故事?答案在他雙眸裡是可有可無,但,絕對不會讓他自己後悔的注視。其他的就是一頭油亮的黑髮,小腹平坦,可以想像有著過人自制力的簡潔身材。雙扣藍西裝下是黑襯衫配銀灰窄領帶。一身稱職的裝扮,馬修暗暗叫好。眼前的老闆一切都符合著他要求帝國佔領者的要求去打扮:一個巴黎夜總會,黑白兩道都吃香,消息靈通的老闆,隨時為帝國效命的老闆。把這個角色扮演的唯妙唯肖的最後一著就是這個老闆還能說帶有東普魯士口音的英法語。
迪里昂從口袋裡掏出了一排用淡黃煙葉包裝的特長雪茄,為馬修遞上並用特別能夠低擋承受風吹的銅製打火機為馬修燃上。「土耳其的產品,」他說,「一切都是昂貴的進口,就像她們晚上所穿的用駝鳥羽毛製成的舞衣一樣。要跟的上女神樂廳(Folies Bergere)和夜貓館(Le Chat noir)就得花錢。」
「去迎合新的恩客?」
「開始來的都只是來看看,湊個熱鬧,一群自以爲是上流社會的當地混混加上週遊撞騙,靠在黑市交易發財的巴黎垃圾還有他們的情人,偶爾一兩個微不足道的間諜,幾個當地的應召女。但自從來自東面的各等軍官將校到來後,這裏本來傳統的舞蹈就被要求迎合新主人喜好而只穿皇帝的新衣。剛才你看到的就是最新的彩排,那一個比較出色?」
「我想她們都是在一般的彩排吧?每個都跳的不錯,如果真有出眾的我是看走眼了。」馬修回答的穩妥。
「當然有,你沒看到最左邊,有著比其他豐滿下圍的那個,東邊來的都對它有著不可多得的喜好。」
「剛才跳的很好。這次背對著我原地跳,從右邊的開始跳,跳越高越好,開始!」舞蹈指導站在鋼琴旁指揮著。舞者一個跟一個的在原地跳躍。當迪里昂所指出的剛落到地上,臀部的豐肌在雙腿回旋撞力下還抖動個不停,女指導來到她身旁把手按在那白皙的豐肌上說:「令人難忘,你叫什麼名字?」
「夫人,我名字是妞妞。」
「藝名?」
「是的,夫人。我本名是瑪麗。」
「更好的開始。瑪麗,聽著!脫掉內褲後進化妝間等著。知道沒!」
「真性急。」迪里昂揚著眉轉頭看著馬修笑著說。剩下的三個舞者若無其事的站在鋼琴師旁,兩個互相撫摸法吻。另外一個面對鋼琴師,半垮坐在他的大腿上把雙乳挺著鋼琴師的嘴邊。鋼琴師張嘴閉眼,一首比較古典的曲子響起,馬修默默的認出是蕭邦的曲。
侍者端著馬修的白蘭地,迪里昂的紅酒來到跟前。「馬修先生,今晚真是我的榮幸能跟你見面。我的律師給我關於你的評價是,你是一個辦事能力相當高的人。請原諒我的直接,我知道你有苦衷,如果你不願意...請不要難為情。」
「我跟我的人負責把盟軍被擊落或失散的機師送出法國。」
「...那一定是所費不貲的了。」
「對。戰發前我有一份正當安定的工作和生活。戰發後我失去了工作和積蓄,多得你的律師和其他人伸出的援手,不然後果是不堪設想。」
「無論如何,不要去打銀行的主意,那是古老布爾什維克的思維。對身體很不健康的思維。」
「謝謝,不會的。但眼下的這種情形,閣下,我們應該做些什麼才能幫助扭轉劣勢呢?」馬修端著酒杯的手跟嘴始終保持著距離。
「很同意你的見地。可以,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說說您剛才說的扭轉劣勢的意思嗎?」迪里昂極光一樣的雙眸有意無意的盯著馬修問。
馬修被眼前這個帶著神秘色彩的夜總會老闆盯得有點不知所措。停了停,馬修從接過酒後到現在第一次舉杯,讓純純的酒香在臭覺中散浸進鼻孔,嚐了一小口,把香純的酒液在口腔黏膜裡蕩漾著,溫熱的酒液佔據了馬修的所有。他說:「戰敗後,每個人都失去了信仰,變得灰心認命。整個城市也在同一天失去了生命和光彩。我很難過,我要去為這個城市,為我的國家做點事。我不會看著她一天一天的沉淪下去,然後我去做了。剛開始只是一小件一小件的意外,當我每天看到那些扯高氣揚的狗雜種在侮辱著我的國家,我開始變本加厲。」
Chopin Nocturne in E major Op. 62
No.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