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耀
跟在理髮店裡,正把一個坐在椅上十來歲男孩的頭剃的露出灰暗頭皮的老闆揚了揚手,馬修帶著他今天的任務走出了理髮店。一個吹著有點刺骨寒風的黃昏,天空呈灰鉛色,雲層低壓著遠處的林頂上方。又是一個典型的法國北部黃昏。他們低著頭,頂著風一言不發的走在清冷,通往鎮上火車站的街上。鮑爾曼看來不過二十出頭,身上穿的是與當地工廠工人所穿一模一樣的灰外套。口裡吊著半根歪曲的香煙,頭上斜斜壓著眉毛的灰帽,看上去瘦小但挺拔的他只差那一口美國英語就是個活靈活現的當地工人。馬修注意到鮑爾曼帶著一拐一拐的腳步。「你受傷了?」馬修問。
「沒多少事,跳傘著地的時候踩到坑。不礙事。」
「你的朋友呢?」
「應該是遇上風向失聯了。」
「這是你第幾次?」
「第二次。」
「謝謝你為我們做的這些,朋友。」
「我回去後會再來的。」鮑爾曼深深的把嘴裡的香煙吸到只剩下不到一個指甲大小,不無遺憾,帶著不捨的才把煙頭丟掉。
「朋友,我會把你帶出去的。」
離火車站還有兩個街口,馬修說道:「現在開始不要說話,就算是英語也不能。」月台上的當地警察循例的看著每一個經過月台要趕上列車的人的身分證。相比戰前排著長長列車的月台路軌上現在只有幾列車卡在等待,這得多得煤炭供應的缺乏。法國煤炭正為帝國的子民提供著最充足的溫暖和無盡需求。
車廂內擠滿了又冷又累的乘客。沒座位的站在通道上把身體重心在兩腿之間移動以減輕站立的壓力。列車終於開動,但那速度更增加了時間的漫長。還有只剩不到二十哩離巴黎以北的路段,列車的車輪在發出換軌的抖動和尖銳的金屬摩擦聲。乘客們都可以看到列車駛離原來的客車軌而靠往另一邊的貨運軌道。一個站在馬修身旁,看來像個商人的男人跟馬修抱怨著:「這次又搞什麼鬼?」另一個男人加進話題的說:「這邊沒有倉庫的,我們現在是在貨運軌上,一直下去是一個掉頭終點站,快了,看到水塔和加煤站就是了。」旁邊的乘客們馬上響起了一陣騷動的抱怨。
列車更慢了。在左邊是兩列貨運火車。在右邊是一片廢棄,亂草上還蓋了一層混合著煤黑,呈淡灰的雪。隨著車頭蒸氣爐發出的一聲尖鳴,白色的蒸氣噴灑包圍著列車車頭,客運列車在水塔旁停了下來。「現才要加水?開什麼玩笑。」相同的商人說著。
當列車長在車頭方向向後走下來的時候,每個人都感到拘束不安。直覺告訴人們這不是件好事。「女士,先生們,全部乘客得下車。」
馬修和鮑爾曼隨著乘客人流慢慢走下列車。他倆大約在同一時間低聲咒罵著,唯一不同的是法語跟英語而已。天已黑的廢棄草坪上被遠處的雪白探照燈照的如同白晝。惡夢的源頭聚集在以四張木桌為圓點的左右;臨時檢查詢問。身穿米黃制服的法屬武裝憲兵隊站滿了附近。乘客被站在人流左右的憲兵慢慢的,像趕牛進屠宰場般的趕往有手持半自動衝鋒槍保護監視的臨檢桌前。四條破曲的隊伍在臨檢桌前形成,每個乘客都忙著在身上掏出身分證。「聽說他們在找一個要犯。」在隊伍前面慢慢往後傳過來的低語傳遞著。
馬修緊靠在鮑爾曼的身旁,他用勁拉了拉鮑爾曼的手肘好讓其他的乘客先往前。他們肯定會盤問這個美軍,別說盤問的內容,只要他一開口就是死路。隊伍在慢慢的向前移;一步,停下來,兩步,又停了,但不管怎樣,隊伍還是保持向前的勢態。正在這時,隊伍前方停了下來,接著是一陣騷動。一個穿著得體,已年過五十的婦女可能被這種漫長的等候惹起了脾氣,她沒頭沒腦的對著憲兵官就是一輪尖叫。尖叫聲還沒停止,她的雙臂已被兩個憲兵扭著被立即逮捕。婦女雙臂被扭往身後準備被帶走的卻一動不動的站著。第三個憲兵走上前彎下腰就是一抱。她掙扎著把雙腿往身前直踢。隨著另一聲的悲鳴,她左腳的鞋被踢往高處。
「就現在!」馬修邊說邊矮下身的也把鮑爾曼往地上拉。
曲:Ludwig Van Beethoven
Robert Schumann
Bonne nuit, mademoiselle Giselle.Ce fut mon plais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