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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鄒景雯／專訪

近來兩岸關係在諸多事件檢驗下出現微妙變化，中華經濟研究院研究員吳惠林博士受訪時直言指出，「政府不要以為中國表面與你虛與委蛇，其實他們心裡面根本瞧不起你」。他強調，台灣與中國的任何關係都是政治關係，ＥＣＦＡ是非常標準的政治議題，當政者不要一意孤行，現在有這麼多反對的聲音，應該要加以調和，時間多的是，沒有什麼「東協馬上要簽，我們要被排除在外了」的事情。

記者問：吳敦義組閣後，馬英九指示受水災延宕的ＥＣＦＡ必須重新加速與中國展開協商，你的看法是？

利弊要公開 最後由人民決定

吳惠林：首先我要提醒，ＥＣＦＡ不是經濟議題，是非常標準的政治議題，與中國的任何關係都是政治關係，其他都是陪襯，因為他們全是中央主導，經濟是拿來玩的，香港的例子就很明確。現在的問題是我們在政治上的主權要不要放棄？誰來決定？

政府操作的方式，讓我們看到他不是在尊重民意，他們自己想要怎麼做，而後運用各種手段企圖達到目標，還好我們是個自由民主社會，所以被大家發現了，然後他們又要來想辦法說服大家，花了一些資源，方式卻是單向的。

溝通一定要坦誠，對人民講清楚，民主國家最重要的資源就是全民，如果能獲得民意支持再去做，可以是談判時的力量，但政府的作法卻是相反的，好像怕人民知道，這是去投降。

過去稱為ＣＥＣＡ才是具體的，ＥＣＦＡ是架構，本來就是個空的東西，尚需等待日後透過談判把內容填進去，因此有人比喻這是張空白支票，問題是誰來填？談判有對等嗎？兩岸能和平相處當然很好，可是牌不在我們這裡，牌在對岸，他一定要你認同「一個中國」。

馬政府同意一中，但宣稱內容與對岸不同，不管怎麼說，最後一定要落實在實質面上，這次八八水災讓一般民眾都看得很清楚，似乎政府一切都以對岸的意思為意思，過去大家的若干懷疑，現在獲得了驗證，更糟糕的是，不待對岸說，我們自己就先揣摩、不要得罪他，那麼將來還怎麼談判呢？根本就不必談了。

如果是在ＷＴＯ架構下，或是洽簽ＦＴＡ，和美國、韓國談，大家都歡迎，不會有意見，為什麼不會懷疑？因為大家都是民主社會，他們對台沒有併吞與控制的意圖。如果要所謂的「一國兩制」，那也是一種選擇，但似乎也不是這麼回事，香港實施ＣＥＰＡ多年，相關實效已經出來了，香港人好像比台灣人更反對。

靠中國施捨 隨時都會被拿掉

所以政府到底要怎樣？應該開誠佈公，找幾個研究機構把利弊公佈出來，必須是對全民有利、弊的地方該怎麼彌補，要有配套措施，最後由人民決定，民主國家這樣做就沒有問題，但是現在是黑箱作業，政府先去接受國外媒體訪問，說台灣多數民意支持，證據在哪裡？這個政府竟然不跟我們講，這麼做更讓人懷疑。

問：馬政府之前已經委託中經院提出了研究報告，你有所保留嗎？

吳：政府應該把整個報告全部都公佈，或者這只是委託一個研究案，簽約時講定要做到什麼程度，做好以後這就不是我們研究單位的東西了，要如何運用是政府的事情。八月記者會公佈時，政府做了一些「專業調整」，人家當然會問為什麼做這些調整？中經院的到底有沒有全部採用？採用了哪些？政府應該講清楚，放在陽光底下，讓大家來檢視，以使它更好。不能說我才是專業的，你們都不專業，你們要聽我的，沒這回事！這種心態很不好。

政府可以多找幾家來研究，全部公開出來給大家審視與評斷。我舉個例子，環境影響評估，不同的機構一評，結果往往是南轅北轍，政府千萬不要存有「我找誰、他做出來的會是與我一樣的東西」，這種心態需要改；研究者更要有獨立超然的心態，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完全按照學術良心做出來。責任最後應該要由決策者來擔，不要推給別人。

任何一個研究機構做出來都是提供參考，何況連事實都不知道，只是假設，一些統計、技術，不可能這麼精確，尤其全球化，變化非常快，情況十分複雜，人又是活的。因此只要資訊充分揭露就夠了，坦誠很重要。

問：馬政府一直強調ＥＣＦＡ的好處，對等談判講究的是給與拿（give and take），倘若中國基於政治考慮真的對台只給不拿，你以為如何？

吳：這叫做天上掉下來的禮物，絕對不能接的。這些都是誘餌，對方隨時可以把它收回去，這是非常慘的。投資意願與投資是不一樣的，例如我現在有意願開家工廠，於是開始計算成本，要投入多少機器與人力，規劃好才投資，這過程已有時間差，實際要建立一個廠房也不是一兩天的事，建好後要生產，又是一段時間，若要靠政治上的方便，這就像現在所謂的家電下鄉，給你一個急單，如果你聽我的，我就一直給你吃，某一天不聽話，我就給你停止，你要怎麼辦？市場不是這樣的，是你的產品真的好，消費者要這個東西，這才是長遠的。

時間多的是 台灣不會被排除

我們這裡是一個民主社會，對岸不是，這才是一個關鍵，他如果是美國或日本，什麼問題都沒有，問題是他不是，講得難聽一點他就是流氓、黑道，他對你好都是表面的，有一天你不聽話，他就對你不好了，要懲罰你了。最近高雄邀請達賴喇嘛與播放熱比婭紀錄片不就出現取消觀光與訂房的說法了嗎！

在我看來，任何對外投資，最後都是會失敗的，除非你在那邊落地生根，不然你就會變成游牧民族。例如你到一個國家，幾年之後產品不適用了，或是人家長大了，一定會把你取代，不管用正當或不正當的方法，因此都是一段時間，最後你還是要有你的基地，這就是落葉歸根，所以要思考的是你究竟要活在哪裡？不只是你，還要代代都能活下去的。

洛克斐勒一九一一年寫信告訴他小孩的一段話很發人深省，他以豬為譬喻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一隻動物要靠人類供給牠食物，牠的機智就會被取走。同樣的情形也適用於人類，如果你想使一個人殘廢，只要給他一對拐杖，不用幾個月就能達到目的，在一定時間內你給一個人免費的午餐，養成不勞而獲的習慣，不管是好是壞，習慣就佔有了他，白吃午餐不會使人步上坦途，只能使他失去贏的機會。

台灣如果想靠人家施捨，這是非常不可靠的，可以隨時拿掉，你也會失去動力。過去我們中小企業發展時，從來沒有得到政府的什麼協助，都是靠自己勤奮，但積少成多，台灣的經濟發展都是靠這些中小企業，大企業受政府保護，中小企業於是搞出口，形成台灣一個重要特色，中小主外、大主內，但到一九八五年、一九九○年的金錢遊戲，把勤奮的精神打掉了，政府開始輔導中小企業，一補助就倒。

自己尚且如此，現在對岸更糟糕，他是有目的的，因此我們真的要自立自強。我們與許多國家都沒有邦交，人家為什麼要與我們往來？因為我們有實力，所以我們要當讓人靠的，而不是去靠人家的。政府不要以為中國表面與你虛與委蛇，其實他們心裡面根本瞧不起你。

內閣改組後 ＥＣＦＡ應重新來過

問：你認為馬英九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吳：政府該思考的是如何讓要活在這裡的人可以同心一志，台灣現在最麻煩的是內部非常不和，安內才能攘外，當政者完全未安內，反而更加分裂，這是掌權者的失職。嘴巴講不分藍綠，要做出來給人看到。這次達賴喇嘛來台灣的表現，像聖經說的，你打我右臉，我左臉給你打，可以讓這些政治人物好好反省反省。

當政者不要一意孤行，何況現在有這麼多反對的聲音，應該要加以調和，時間多的是，沒有什麼「東協馬上要簽，我們要被排除在外了」，不會啦，事情沒有這麼絕對的，只要有利可圖，不公開，也會偷偷摸摸來的。

對岸的發展到底會如何？國外愈來愈多研究的書把他們看壞不是看好，最重要的是我們這裏應該怎麼做？我認為應該要讓台灣很公平、自由、安全，大家相處非常和樂，這是政府最重要的職責。政府該關注的不是我要發展什麼產業，我要對誰好，這是不對的，哪天他垮了，政府豈不變成人質？

中國現在用盡各種手段，讓人認為他的經濟成長率很高，在我看來這些都是表象，其實其內部問題非常多，政府應把這些真相呈現出來，例如台商在對岸吃虧受害非常多，為什麼不公佈？不進行研究？大家在這裡是命運共同體，如何團結發揮更大的力量，這才是重要的。

內閣改組後，ＥＣＦＡ應該重新來過，經濟部要好好的全盤去了解各產業的看法，不要隱瞞，不要騙，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也要提醒人民，一定要做自己的主人，大家現在罵馬英九，但這是你選出來的啊，所以應該是要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