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2-17 02:15:10茱莉亞

父 親- 讀詹宏志「人生一瞬」有感

僅以此文獻給我最敬愛的父親並記我讀詹宏志「人生一瞬」有感

*附圖與相關書籍資訊可參考以下:
「人生一瞬」,詹宏志 著,馬可孛羅出版,2006年10月初版。
http://www.books.com.tw/exep/prod/booksfile.php?item=0010346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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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稀記得在就讀中學時期,曾經以一篇描寫父親的作文,獲得當時的國文老師青睞,覺得是篇不錯的抒情文。於是,老師表示希望我可以再略為刪改一下文句與篇幅後,將這份手寫稿寄往某文學雜誌投稿。老師當時顯現出對我這篇文章深具信心的樣子。然而,我卻是在既憂又懼的情況中寄出了文稿。

對它並不帶深厚期望的我,就在數週之後的偶然時刻裡,在指定刊物上清楚地看見我的名字與這篇名為「叫父親太沉重」的短文。當時的我,實在感到太意外了,印象中,當天下課回家後,我竟然等不及要向正在急忙張羅全家人晚餐的母親炫耀這一切了。不久之後,我收到了人生的第一筆稿費。還記得當時這筆稿酬的數額其實並不太多,但是面對這筆錢時,我那份雀躍之情卻溢於言表。

  現在回想起來,在某種程度上,正是拜這次的成功經驗使然,才間接地打開了我對持續不斷地嘗試寫作的興趣與熱情,促使我得以一路從短篇散文寫到長篇小說,然後更進一步去嘗試每下一字非得費神萬千的新詩創作。偶爾,也會試試用那較為熟悉的英文開始練習紀錄生活中所有的大小事物。這應該就是上癮了的症狀吧,我想!

那是第一次鼓起勇氣寫下父親在我心中的形象。而,那卻是很久很久以前的往事了。如今,我在讀詹宏志先生所寫的這本「人生一瞬」時,不禁憶起了陳年舊事,只因他筆下所寫的父親形象實在和我印象中的父親十分神似。


『也是另一個醒來的早上,家裡的氣氛突然鬆弛了,彷彿警報解除,權威的男主人走了,家裡又恢復母親、阿姨、小孩們平淡的日常生活。』(摘錄自本書第三十二頁)

「父親並不嚴厲,從不大聲斥責我們,也許他覺得斥責打罵是女人持家的瑣事;但他非常威嚴肅穆,至少是沉默寡言,每天都坐在固定的位置,像座雕塑一樣,几上一盞熱茶,抽著菸想著我們無法理解的事情。我並不覺得自己有資格和他說話,連一起走在街上也從不交談,雖然我也衷心相信他是疼愛我們的。」(摘錄自本書第一百三十五頁)

放下手中的書後,我在思索:覺得十分神似的原因,是不是因為我的父親也是自小接受日式家庭教育的緣故呢?亦或,最後終於可以長年待在家中的原因也是因病休養?還是,肇因於他是在這位一生都奉獻給教育,且以日本武士道思維在維繫生活步調的嚴父手下所調教出來的兒子,他的言行與生活自然是會如此拘謹的啊?!

在這樣的假設前提下,我想我向來的嚴謹其實是其來有自的。因為我的父親和我那令世居的鄉人極為尊崇的「父親的父親」,在某種程度上,對年幼的我來說,或許都是沉重萬分的,甚至可到不敢抬頭直視的地步。
 
  接著,我問自己:現在我對爺爺有的印象是什麼呢?於是乎,從腦中深藏的記憶裡浮現的景象是:某天深夜裡,突然接獲家人通知我爺爺已經去世的噩耗,隔天立即從台北直奔回南部家中奔喪。更出乎父親意料的是,我竟會在滿心盼望「我要是個孫子該有多好!」的爺爺喪禮上嚎啕大哭。

  直到現在我仍記得,第一次有機會可以正眼直視我「父親的父親」,竟是在他的喪禮上,而且面對的是他那幅冰冷灰色調的遺像。然而,他卻是賦予我父親生命的父親。

  更坦白地說,「爺爺」這角色,對現在的我來說依然是十分陌生的。即便是身為他的長孫女,我跟爺爺也並不親近。而且,「長孫女」的身分也無助於我,與鄰人口裡時常尊稱”校長”的爺爺間,有些微機會培養起深厚情感。爺爺留給我的印象,終究還是行事謹慎、自律甚嚴。同時,我知道他亦是以自己能終身從事教育工作,桃李滿天下而引以為榮的。
 
  爺爺過世很久之後,我才輾轉知道:爺爺在過世前把所有子女叫到病榻前,當然也包括父親,用最後一口氣交代了他人生裡最後一次「以父親對子女的口氣」所說的種種耳提面命。之後,他在醫院裡與世長辭。

  同樣的場景,幾度出現,在我之後的人生記憶中。

  在前些年父親數次來回醫院的時候,我的心裡狀態其實是處於誠惶誠恐的。當年,為了可以就近照料父親與家人,我毅然辭掉了北部穩定的工作,告別熟悉的台北生活圈,離開熟識多年的朋友與同學,回到南部一切重新開始。

  熟悉的景像,浮現。

  在前些年父親因病重而必須長期臥榻休養時,身為子女的我如同當年父親在爺爺面前聽囑一樣,聽了許多父親對我用嚴肅的口吻交代的許多遺言與人生期待,他要我千萬記得在他之後萬一真的怎麼了,一定要照著這樣辦。當時的我,顧念到必須給父親這病一定會好的信心,我用半開玩笑的口氣,第一次對被這病折磨到已失喪意志的父親說:「爸,你不用擔心啦。你的病情如何我知道。你儘管放寬心養病,好好照著醫生的囑咐做,這次一定會好的。」

  然而,從不曾稍為悅色的父親此時卻在病房內大聲駁斥我說:「怎不好好地聽我交代!」接著,便再次提醒我身為這家中的長女必須肩負起照料其餘家人的重責大任。那時的我知道:「這次父親是認真的。」幾個小時後,我木然地離開了父親休養的醫院,急忙直奔回距離遙遠的工作地,在租賃而居的小房間裡,我終於忍不住地放聲大哭,而這次是為我的父親而哭。


  那一瞬間我明瞭到,「父親」一詞的稱謂在我當時尚屬稚嫩的心靈中所居的位置有多麼地崇高,有多麼地不可褻瀆。而且,我身上所肩負的不止是世世代代以來,書香世家裡對後輩子孫那份期待有朝一日可以「光耀門楣」或「衣錦還鄉」的重責大任而已,最重要的還有那份父親常常三句不離口又不時耳提面命的深切期待!這樣的情感交託我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承受了。因為在我父親的心中,從沒有「做不到的事」,只有「不肯去做的事」。抑或是,所謂「做不到的事」,在他看來只是推辭的一種藉口而已。

 自此之後,我承擔了這一切,因為這是我身為他的子女不曾可卸的宿命。在我看來,我父親一生所追尋的在於完成他父親的期待,而我所擁有的一生則更為沉重-除需一肩扛起他對我的所有期望,還必須完成他因病而再也無法完成的一切遺憾。

『火車轉換了月台,我們的生命換了場景,另一個世界正在等著我們。』(摘錄自本書第二十八頁)

  離完成那篇文章已經很久很久之後的此時,我依然清楚地知道:父親,永遠不會是那個我可以膽敢直視的人。即便我一直是他口中最為疼惜與呵護的寶貝女兒,然而若要叫一聲父親,對我來說還是太沉重了點。可是我也沒忘,雖然一切是如此,此時此刻的我還是要誠實地說:「若沒有父親向來持守的最高標要求,就不會有今日的我。」對過去的我來說,若除去了父親的期待,便無法塑造出今日堅強而耐磨的我。爸爸謝謝你,用你的人生來教導與陶冶我!


  





2006/12/17    茱莉亞有感隨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