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的母親節

    十二年前的夜晚，窗外飄著小雨，典型的台北天氣，濕濕冷冷，陰陰雨雨，還記得很清楚，那天回家的路上，小學二年級的我，都是由母親接送上下學，這天的母親，表情嚴肅，不發一語，好不像平常會帶著笑臉問我學校今天做了什麼事的那個慈祥的媽媽，我不敢發問，進了家門，才赫然發現，今天的鞋子被雨水浸的濕透了，不舒服的黏膩感貼滿全身，今天的一切似乎不那麼順利。

    我是個獨生女，在我更小的時候，父親長年在國外工作，家裡就我和母親兩個人，所以與母親特別的親，父親在我進小學的那年回到台灣，過去相處的時間並不多，所以對於父親的感覺其實是很生疏的。

    十二年前的這天，雨水的頻率我記得很清楚，但父母離婚的決定我卻試圖遺忘……….。

    大人的決定，我必須跟著爸爸，聽到了這個消息，大顆大把的淚珠像水龍頭似的從我眼裡一刻也不停留的流下來，心裡的吶喊：「我要媽媽，我要媽媽，這個爸爸我根本不認識，媽媽才是我的親人…….」，這些話早被號啕大哭的嘴與流不停的淚水給淹沒了，當然，我的哭鬧無法改變殘酷的事實。

    一個八歲的小女孩，突然間失去了母親，與一個不那麼相識的父親一同生活，對當時的我來說，是多麼大的一個衝擊，過去，母親為我打理一切生活，噓寒問暖的日子已經不在了，剩下的，小女孩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沒有母親的第一天，綿綿細雨讓我以為時光倒流又回到昨晚，第一節的數學課，念慈老師打醒了我，因為我很清楚，今天是禮拜三第一節才是數學課，昨天是禮拜二，第一節是導師的國語課，課堂上，心不在焉的看著窗戶上的雨珠滑落，不知不覺中午十二點了，當值日生提著便當箱裡的籃子回來時，我突然驚醒，我今天沒有帶便當，過去都是母親為我準備好並放在便當袋裡提醒我一定要帶，我趕緊打電話給父親，告訴他我沒有午餐可以吃，我聽到父親那低沉的聲音應了一聲，接著電話就斷了，這時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知道父親的公司中午是不可以外出的，電話中他也只是應了一聲，沒有其他回應，我慌張的跑到校門口，左顧右盼了許久，終於看見遠方朦朧的身影快步走向我，撐了一把傘似乎沒什麼作用，快速的腳步把襪子都噴濕了，父親遞給我一個像是自助餐店買的便當，塑膠袋打了好幾個結，似乎是害怕雨水把它給淋濕，不善於表達的父親依然嚴肅的口吻說了句「要把它吃光，下課等我來接妳」，接著就轉身離去。回到教室打開便當，滿滿的飯菜塞滿了便當盒，最上面疊了一支好大好大了魯雞腿，讓我又想起母親每天為我準備的小便當盒，她知道我吃不多，總是只裝三分之二的量，她知道我怕麻煩，不喜歡有骨頭的食物，所以總會為我先把肉取下再放進便當裡，想起了母親，眼淚又忍不住了。想念的同時，感動也佔滿了我的心，雖然父親選了我最不愛的雞腿，雖然他不發一語，但從他淋溼的袖子與襪子以及包的好好的便當盒，我感覺的到父親的關心與關愛，第一次，對父親多了一點的認識，第一次，一個人吃完了整個便當。

    上了國中的我，漸漸習慣也漸漸能接受與父親兩人的生活，我也對他更認識了許多，雖然父親一點也沒變，軍人的訓練造就了他嚴謹講求紀律的做事方式，似乎也順道給予了他不善於表達情感的個性，忘了帶美術課的水彩筆，依然會被他痛罵一頓，但也總會為我送來，跟同學出去玩太晚回家，也會被罰跪很久，但當晚他總會默默的替我蓋上被子，父親很兇，卻也很關心我。

    還記得我第一次月經來的時候，來的措手不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雖然學校健康教育都有敎，但真正第一次自己碰到，那是一點都不一樣的。我不敢告訴爸爸，因為我覺得很害羞，只好自己偷偷的跑去買了一包衛生棉，不知道要買哪一種，不知道該怎麼用，不知道該撕哪裡貼哪裡，許多的問號讓我非常的緊張。過了幾天，我看見家裡廁所櫃子多了好幾包的衛生棉，我知道那肯定是父親為我買的。

    國二的時候，不知道需要穿內衣，也不知道該去哪裡買，自己一個人也不敢走進店裡，找爸爸那更是不可能，記得那時候還是老師發現了我的問題，很熱心的帶我去買內衣，我想他也一定有告訴父親，但以父親的個性，一定是絕口不提的。

    父親不常笑，國三這一年，我得到了全校的優良學生獎，要去給市長頒獎，這天父親帶著我到了另一間學校的大禮堂，老師也有一起參加，所有國中的優良學生以及家長們全坐在台下，看著台上的市長為每一個同學頒獎狀與講座，當我接過市長手中的獎狀並投給鏡頭一個笑容，這時的我是既緊張又期待，看到照片時我露出了滿足的笑容，第一次，父親咧嘴笑的那樣開心。

    高中階段，對於我與父親，應該是個痛苦的時期，當時的我有些許的叛逆，我愛打扮愛漂亮，偏偏學校並不允許，制服裙喜歡折上好幾折，化妝戴耳環戴項鍊樣樣來，看到教官就要躲的遠遠的，還有那時不愛上體育課，常常藉由遲到來逃避它，這些都還事小，與父親真正的衝突點應該是高二的時候交了個男朋友，當然父親非常反對，他認為這個時候的我應該認真唸書努力考上好的大學，這時談男女感情還太早，那時的我們常常吵架，只要聽到他的批評，我就會毫不考慮的反駁他，時常回到家就關上房門，兩人一句話都不說。一次與父親大吵了一架，為了段考成績，這次的成績不理想，父親馬上怪罪我交男朋友才會影響成績，我當然非常生氣，那天我很氣憤的衝出家門，只帶了一個書包，手機關機，不知道該去哪兒，只想著不要回家就好，那天，在麥當勞待了一整個晚上，早上就直接去學校上課。到了校門口，我止住了腳步，因為父親就站在那兒看著我，嚴肅的面容下我讀不出任何情緒，一步也不敢向前進，怕不小心動了一點，又會得到不知多嚴厲的逞罰。不知道站了多久，父親向我走了過來，緊緊抱住我，說了一句「妳媽媽一定會做的比我好」，那是一種懊悔、一種愧疚、一種責備自己的口氣，從莊嚴的父親身上，不曾透露出的自卑心情，頓時間，我懂了長久以來父親板著臉孔的面具下，藏著的是多麼愛我的一顆心，他總把他不曾說出口的關愛，化作種種的行動來表示，我明明知道父親是愛我的，卻以這樣的方式對待他，我只有感覺到深深的抱歉，對這個照顧了我十年白髮蒼蒼的男人，我做錯了。

    今年的我二十歲，離開台北一個人在彰化念書，而父親一個人在台北工作，只要一有時間，我絕對趕回去陪陪他，陪他吃飯、陪他採買、陪他看電視、陪他聊聊學校生活。十二年的歲月，可以養大一個孩子，也可以催老一個父親。我長大了………父親頭髮白了………今年五月的第二個禮拜天，我送了一朵大紅色的康乃馨給父親，卡片上只寫了一句話：

爸爸，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