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紀曉君第二張專輯《野火春風》收錄了感人至深的情歌「彩虹」，引起眾多愛樂人的喜愛；入選中華音樂人交流協會2001年度十大優良單曲；黃小琥在「the Voice 現場演唱全紀錄」專輯中也翻唱了「彩虹」。作曲郭明龍連帶引起人們的矚目，該年九月八日在Live House「女巫店」，傳說中的「龍哥」終於露面，與同鄉好友陳建年連袂演出，即興彈唱、談笑，讓在場樂迷陶醉難忘。

近年台東出產的「歌手」，從流行歌壇天后張惠妹，到金曲獎歌王陳建年、最佳新人紀曉君，都令台灣音樂界驚豔。但台東音樂人才豐富，遠遠多於大眾媒體所見的、所聽到的，「龍哥」郭明龍是眾所讚嘆的其中一位。

「龍哥」的吉他技藝獨豎一幟，特有的「打絃法」讓台東的吉他愛好者津津樂道，作品信手拈來，隨興編唱，每次演唱彈法與歌詞都不盡相同，卻同樣引人入勝，尤其當他酒意七分足的時候，更是暢快淋漓，然後懂得李白的「將進酒」中寫的：「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龍哥或許沒那麼多「萬古愁」，但所流露的生命滋味、顏色與記憶，比一生悠長。

龍哥，郭明龍自稱「小（ㄒㄧㄠ第三聲）龍」，阿美族人，「我在台東馬蘭出生，我的阿公也是在那裡生的（笑）」。他講話的風格，文字很難模仿，喜歡違反一般的敘述邏輯，製造想像不到的笑果，就算故事多麼淒慘，都會發出笑聲。他吃過很多苦，包括流浪全省，爬在地上賣衛生紙，生意失敗，四處借住、躲債，等等。從他嘴裡聽來，像是傳奇或趣聞，而非討人同情。

讀台東新生國小時愛畫畫，常代表學校參加美術比賽，只要和畫有關的都會叫他去。和唱歌產生關係，是「尤雅」造成的。「在小學的時候，聽到尤雅的歌『往事只能回味』，我們都叫『時光一』，因為剛開始不知道歌名，就把歌詞前三個字當歌名啦！」龍哥說著，露出憧憬嚮往的表情：「喜歡她的歌，是因為她的封面做得滿好的！很小的時候，不知道這世界有多美好多美好，當時看到最美的，就是尤雅的唱片封面！她那個時候真的是美女！然後我也喜歡上音樂這個東西！」

每次唱遊課同學叫龍哥上台唱歌，他只愛唱「時光一」：「時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憶童年時竹馬青梅，兩小無猜日夜相隨。春風又吹紅了花蕊，你已經也添了新歲；你就要變心像時光難倒，我只有在夢裡相依偎………」
連老師都很認真聽，可能老師也很迷尤雅吧！以後都叫他唱「時光一」，不唱歌本裡的歌。這是第一次龍哥受到老師的肯定，還說：「好聽！」從此喜歡唱歌了！

彈琴？套句龍哥的口頭禪，是天意，也是「一個不小心」造成的。70年代左右台東聽到的都是日本歌，老人家都滿喜歡的，好記性的「小龍」聽過就背起來，後來一個不小心撿到一把吉他，按他的說法是：「慢慢的、摸摸摸，就把它彈起來了啦！」不得不欽佩他的天分，沒真正學過吉他，當時街坊鄰居很多人會、大家都愛彈，你會什麼、我會什麼，就這樣學起來的。

當老人家圍坐在一起，有瓶米酒，表示隆重的場面，他們會說：「小朋友！你會唱什麼歌？」他便順其自然地唱起來，如果是節日，老人家會拿一點小錢（大約是現在的五十塊吧）鼓勵鼓勵他，讓龍哥覺得唱歌很好玩。族中長輩最著名的是，已逝的阿美族歌王「阿公」郭英男，但龍哥說，他天生就不會規規矩矩唱傳統歌謠，小時候跟著唱阿美族母語歌曲，常常一出聲就被罵，原想唱得跟人家不一樣，但老人家聽到就會罵說：「怎麼可以這樣唱！」以後便很少唱阿美族民謠。

喜歡音樂，純粹是為了快樂。國中時開始流行校園民歌，他不會喜歡什麼人，就喜歡什麼歌，而是「聽到了，很快樂就好。」所以聽的都是些流行歌，後來很認真聽胡德夫的唱片，才想：怎麼以前沒有感應過他呢？國中最愛唱「歡樂年華」：「我們都是好朋友，讓我們來牽著手；美好時光莫錯過，留住歡笑在心頭；歡樂年華，一刻不停留。」

青春時代的小龍，太愛彈琴唱歌，龍哥說：「書都不讀，作業也不做，就是拿一把吉他玩玩玩。」龍哥出身在政治世家，哥哥姐姐都是高學歷，二哥曾任縣議員；龍哥七個月大的時候得了小兒麻痺症，腳穿支架、手持手杖走路，但並不嚴重，能以一般騎車代步。家人希望他好好讀書升學，才有好前途，禁止龍哥彈吉他。

沒考上公立高中，是幸也是不幸，幸運的是吉他還能再玩下去。「讀了公東高工建築製圖科，學校規定一年級要住校，就很多朋友在一起玩吉他。在寢室裡，有個同學很喜歡寫些詩詞歌賦的東西，我想到時就把它做成歌，大家和一和、唱一唱。現在很多歌，都記不起來。」這應該是龍哥創作最旺盛的時期，但因為缺乏記錄而逸失了。

高三那年，台東辦民歌比賽，同學邀龍哥參加重唱，當天到現場發現獨唱組還可以再報名，龍哥回憶說：「就順便給它唱，然後一直在旁邊趕緊練習，要把聲唱瘂，才好唱。」比賽時台東歌手林浩一唱「倩影」，那時「倩影」林慧萍還沒有出唱片唱開來，台東就很流行了！而龍哥的自選曲是「牽掛」，最後林浩一得第一，郭明龍第二！

龍哥心想：「咦！有點快樂。唱歌快樂那也是第一次。」以前是老師的肯定，這次比賽便進一步讓他明白了，原來他的彈法人家是會喜歡的！有個評審是台東師院的老師，特別對他說：「吉他彈得很好！」就感覺很有信心。「不然，我也沒學正統的音樂，彈法不太敢現，都是東學西學，加上用純粹的感覺彈出來的！」龍哥是感覺派的，沒感覺什麼都不對勁。

難過的是，家人還是堅持要他去考大學。龍哥彷彿心有餘悸地說：「我讀高工，但家裡要我上大學！職業學校想上大學，很難地啊！太可怕了！所以我才會離家出走，那是第一次離家出走。在高工畢業時，沒辦法做到他們要我做的事，只好『離開你們』去各地賣衛生紙。」

到餐廳唱歌是「衛生紙事件」之後，起因於他哥哥很喜歡泡民歌坊之類的地方，也帶他去玩玩，那是個叫作「藝坊」的民歌餐廳，巴奈在那裡唱過。他手癢也上台唱，都是些流行歌，但唱得很龍哥味，像劉文正的「熱線你和我」：「這是一條感情的線路，屬於你和我－－呵....呵....呵.....熱線你和我。」或楊林的「Do Re Mi」（正式歌名「玻璃心」）。龍哥愛美，他說：「那時候楊林真的很美！連那個歌詞都是好的啦！只要美起來，什麼都好！」一節一個鐘頭大概是150到200塊之間，他是最老的駐唱，巴奈他們還是學生。

巴奈有流浪記，龍哥也是；只是龍哥的歷程，比較接近「汪洋中的破船」。第二次流浪，後來在台北南港落腳，躲起來當電子工廠的作業員，做了一年多又被家人找回台東。什麼叫失意？龍哥很清楚。回台東，「從事代書業又搞建築公司，結果事業大敗連家產都掉了。」龍哥開玩笑地說，「再流浪，因為要躲債嘛！」

他躲在一位好朋友家裡，朋友開了一家小小的PUB「田園JAZZ PUB」，「我先是在吧台幫忙照應，擦擦桌子，聊聊天，男的聊、女的聊、老的聊、小的也聊啦！喝酒有酒精作用，又把吉他拿出來摸一摸，比較豪放！什麼都唱、什麼都玩！」龍哥才又撿回他的音樂時光。

過了一陣子，朋友們開了一家民歌餐廳「蝙蝠洞」請他駐唱，當時駐唱的歌手還包括陳建年、巴奈等人。也是駐唱歌手兼老闆之一的惠琴說，「我們當時是嚴禁歌手在台上喝酒的，只有龍哥可以放一杯在坐位下。」龍哥酒一下肚，彈琴的手感和唱歌的快感就全來了，龍哥說：「那時比較堅持的，是喝稻香，然後彈彈唱唱、自編自唱。也不叫寫歌，每次都唱不一樣，這樣才讓人『找不到證據』。」

「蝙蝠洞」創造了台東民歌的興盛時代，可以說是「蝙蝠洞傳奇」。龍哥琴藝及即興演唱渾然天成，可說是「蝙蝠洞」一絕。只是好景不常，KTV、練歌坊興起，民歌餐廳沒落，「蝙蝠洞傳奇」也成了歷史。龍哥後來包檳榔、替人家助選，偶爾到台東「原始部落」餐廳唱兩首，賺點小錢維生。前年一場大車禍，使記憶力大衰退，經常歌唱到一半忘了怎麼接下去，使這張個人專輯拖了兩年之久。

「這都是天意啦！」龍哥有他處世的一套見解，看似鄉愿又灑脫。說他記性變差，但提起以前的流行歌，或他作的歌曲，便想起那些年他發生的事情，他思念的人，其實多的是辛酸苦楚，而他會講得像是一則笑話。因為人生太苦，所以他表現得快樂。但又愛唱悲歌，比如「彩虹」，或他喜歡的一首台語歌「為什麼」。龍哥說：「但是我很討厭悲哀的啦！」

龍哥認為，唱歌是為了心情的關係。「心情有時好、有時壞，有時開、有時閉，藉助音樂的調適，才可以找到今天真正的心情，應該怎麼樣唱。唱，只是心情。」

龍哥是一則音樂傳奇，是包檳榔專家，是樂透迷，是路邊政治評論家，也是人生哲學家。對於今天混亂的世道，他一針見血地認為：「什麼事都想辦法就對的啦！不管是什麼狀況就只有一招：想辦法！真正的辦法是，怎麼樣才會好？你好我也好的辦法，都可以實行的啦！」

龍哥說的是他真實的體驗，不論是他的生活、他的音樂，都想辦法讓自己快樂，讓別人開心！

◎攝影：蔡之今
〈照片說明：右為台東傳奇歌手龍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