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蘇醒

「雖然不曉得上尉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但還是請你告訴他一聲，我是說如果他醒了…告訴他，李將軍有要事要告訴他。」孫韶說道：「有可靠的消息，說日軍一個月後就準備要搜山了，我們得要有撤退的打算…」
「但他都還沒醒過來。」紫薇揪著眉，神色凝重地說道：「怎麼辦才好呢？」她喃喃自語著。
「不論如何，如果到時候還是一樣，我們只能放棄他，再往西邊…或北邊走。」孫韶道：「沒辦法為了他一個人而拖累所有人，這兒幾乎都是女人和小孩，要顧，沒一個的生命我們顧得著的。」
是啊…
僅管自己再怎麼認為，你應該要保護他們的…
但自己到底有幾分能耐呢？
其實根本就是滄海一栗罷了…
「你也好好休息了，我曉得你比誰都還累，要教孩子們念書，又做事，照顧上尉的人，怎麼忙得過來呢？」他也嘆了口氣，說。
「我倒是還好，但我真的希望…要走，大家一起走！」她的眼神裡閃爍著希望的光芒，彷彿還在希冀孫韶能給他些完美的答案「就算他沒醒過來，還是可以帶他一起走的，不是嗎？」
「人手不夠，怎麼樣都沒辦法的。」他對她苦苦一笑，轉過身去，說道：「這是我們進游擊隊後就被灌輸的法則，在這種時代，沒有一個人有生存的權利，除非他自己掙！」
「但他是你們的朋友！」她語氣堅定地說道。
「如果說為了救他一個人…而犧牲這個村裡的老老少少，我相信上尉也會難過的…就算我們再怎麼想要救，到了最後關頭，誰沒有爬起來，誰就沒法子生存。」她看得出來，孫韶的眼眸裡一樣有著失落和悲傷，還有許許多多的身不由己。
生命，本來就是要靠自己去掙取嗎…？
但他又是為了誰才這樣子的呢？
「我走了，好好休息。」他笑笑，半晌間，身影已經消失在盡頭處，瞧不見了。
是啊…你真的是好渺小好渺小，就算真的想為別人做些什麼，也是無能為力…
進到屋內，她走過爾康的身邊，去關窗子。
屋外開始下起了綿綿細雨，雨隨著風飄，變得冰冷而嘲諷。
你相信嗎？就算知道自己會死…
我也只求上天，能夠保護所有的人，至少有我去犧牲，而你們活得好好的。
「先生？」爾康無力地靠在牆邊，微喘著氣，紫薇興奮地奔上前去「你醒了…你醒了！太好了太好了。」半晌，她才接觸到了他的眼神。
「怎麼了嗎…？你能醒來，是件好事啊！」她走到一旁的竹櫃上，倒了杯水，送到爾康面前「來，先喝杯水，你看你能醒過來，給了我們多大的希望呢？小漢他們，每天都在和我說著，不知道福叔叔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爾康一口飲盡杯子裡的水，那雙眸子，才緩緩地對上紫薇的眼睛「為什麼我還活著…？」
哀傷、絕望，那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悲哀。
「為什麼不讓我去死呢？為什麼要救我？」他微弱地喊著，彷彿想站起身來，可是卻怎麼也使不上力，爾康痛苦地掙扎著，想要朝門的房向而去，但根本沒有力氣，只能整個人摔在地上，沒法子動。
紫薇就這樣看著他，那個本來英俊挺拔，帶給她希望的男人…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的心在隱隱作痛著，她知道爾康的悲傷與無力，夜夜夜夜，他喊著所有人的名字，他所有的弟兄，還有母親…妹妹…和剛才與孫韶談話時的感覺不同，現在的痛是強烈的…強烈卻隱藏在心的深處，隱隱地痛著。
「先生，你是我們這裡的表率呀！沒有了你帶領我們，我們怎麼繼續走下去呢？你現在只要為了我們好好活下去，帶著我們走。」
走去哪？能走去哪？！他從很早很早就已經知道，中國根本無力反擊，對於日本的侵蝕，什麼都沒辦法做，什麼都沒辦法…日本的槍打來，中國人是用胸膛擋子彈，日本的飛機一過，中國的土地只會成為一片火海，南京大屠殺被各國譴責又怎麼樣呢？中國什麼都不能做…這他好早好早就知道了…
「日軍一個月後準備要開始搜山了，你應該要有認知，好起來，這個村裡還有太多的老老少少需要你，游擊隊的軍人們也一樣，沒了你，我們根本不知道怎麼做啊！」
他好痛苦…身體被傷口的痛折磨著，心更痛，痛的是自己無能為力，只會讓身邊的人為了自己而死。
紫薇…紫薇…
他知道現在，唯一讓他有生存理由的只有她。
可是，他又有什麼資格讓她這樣呢？
「我只會讓你們替我去送死…不要管我，不要管我…」他努力地往門的方向爬去，爾康的聲音顫抖著。
「我沒有能力，相信我，你們只會一個一個，葬送在日本的手下，我沒有辦法…」
「你沒有辦法誰有辦法？！」她的心真的好痛，紫薇激動地流著淚，喊道：「當初是你給我希望，是你告訴我要相信中國！是你告訴我要好好活下去，現在為什麼變成這個樣子呢？我都能從東北逃到這裡了，大家都是抱著希望在活下去，你以為這邊的女人都是靠什麼在生存？靠的是那份希望，相信中國，相信你福爾康！男人們都上了戰場，沒有人能保護我們，只能靠自己保護自己，但這還需要些什麼呢？還需要你啊！」
紫薇死死地看著他，眼裡帶著幾分希冀，好像希望他能因為這番話而有什麼感動與改變。
爾康緩緩地靠著門邊的牆旁，才又慢慢地抬起頭來，看著紫薇，他的心裡盛滿著痛苦與煎熬，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母親死前的容貌歷歷在目…他能做些什麼呢？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無能為力…
半晌，他們倆就只是這樣四目相交，沒說半句話。
他遲疑…自己到底該不該把這樣的痛苦說出來…但紫薇又為什麼需要去承受這些呢？紫薇不需要這樣的，她該活下來，而自己…本就該死在日本人的手下…
「你先好好休息，我不吵你，晚一點我再來。」紫薇忍著想要哭出聲來的衝動，奔出門外。
而他，就這樣死死地垂下頭，沒有多說些什麼…而眼角，卻滲出一絲的淚光。
「媽…我對不起您…爾康沒有保護您…」
淋著雨，紫薇就這樣站在空地上，雨水和淚水，早就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