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在十四歲的時候,曾經為我的出家而編織過一個美麗的夢,那的確是一個夢,而且,那一場夢是幻滅得如此的快!狼山的環境,像畫一樣的優美,像詩一樣的可愛,可惜,我是生得晚了,去得遲了,當我上山的時候,那一幅畫已在剝落,那一首詩已在消失!
⠀
正因為我是抱著欣賞畫與詩的夢想而去狼山的,那跟出家與學佛之間有著一段距離,所以我也畢竟沒有保住那個出家的身分。
⠀
不過,那個夢是做錯了,那條路是走對的,所以繞了一個好大的圈子以後,依舊走上了原來的路。這個圈子繞得夠辛苦了,但也不是冤枉繞的,應該繞的圈子,不繞也是不行,否則的話,今日的我,又是怎樣了呢?像所有留在大陸的出家人一樣,那是不堪想像的。雖然,繞這個圈子,也似一場夢,而且似一場千嶇百曲的夢,比起第一個富有詩情畫意的夢,那是迥不相同。
⠀
因此,我對以往的遭遇,除了感到自己的罪障深重,並沒有怨尤可言。相反地,站在一個佛教徒的立場,對於順境與逆境,都該看作使我努力升拔的增上緣。所以,幫助我的也好,打擊我的也好,在當時,我雖不能沒有喜與怒的分別,事後想想,我倒覺得他們都是我的恩人了。沒有正面的援助,我是爬不起來的,沒有反面的阻撓,我是堅強不起來的,鋼是鍛鍊出來的,能說鍛鍊的境遇是不需要的嗎?
⠀
最不容易爭取的事物,便是最可寶貴的事物,最可寶貴的事物,也必是最足以珍惜的事物。這一條回頭的路,是痛苦與折磨的代價。所以,我能有機會再度出家,是興奮的、欣慰的、也是悲痛的,因為這是多麼難得的因緣!佛說:「佛法難聞」的真諦,我已經用著這個悲痛的經驗而有了領悟!
⠀
當我把一切的退役手續都辦妥之後,曾以慨然喟然的心情向東老人說:「這一次,我要好好地立志,做一個像樣的出家人,否則,我便對不起協助我的人。」東老人卻說:「對不起人家是假的,對不起自己才是真的;一切要對自己的責任與身分有交代有成就,才是立志的目的。」
⠀
這是很對的,現在的人,往往不能想到自己的責任與身分,光把眼睛朝人家看,看人家做好做醜,自己的做好做醜,也以為是因了人家而做,這就是無根無力的人。像這種人,既不能成就他人,也不會成就他自己。我真感激東老人的開示。
⠀
其實,能有一念為他人著想的心,已是有了自覺能力的人。回憶我在十四歲的那年秋天,去南通狼山出家,既無為人之心,亦無為己之志,很少有可敬的原因,也沒有多少宗教的情緒,系出於一種偶然的機緣所促成。因此,後來的捨僧從戎,並且一去就是十年,好像也是早就注定了的。
⠀
不過,我要特別強調,我的能夠再度出家,並且誓願再度出家,那是成因於童年曾經出家的緣故。致使我雖已經過了十年的風浪,這風浪之久,已超過了我初次出家時間的一倍,但仍念念不忘於出家身分的恢復。所以直到如今,對於童年出家時的環境和師長,猶覺歷歷如新,軍伍十年的生活,卻又恍如隔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