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孤獨我表達】
█那年非一般文藝腔█循循環環用過的那些字█因支撐不起生命的重量█後來都他處安身去了█ █以致於你不得不懷疑█之後再書寫的那些詩█都盡是些虛詞空字而已█
阿思:
近日在某個文學性電視節目裡,看到正在接受訪問的慕蓉阿姨,當下手中的遙控器就沒辦法再轉台了。相信你也知道,自從慕蓉阿姨回去他的大漠草原後,就再離不開那塊故土了,想的寫的唱的吟的都是那塊土地的歌謠。居處和原鄉,母地與父土,測定自我的位置,立穩此生的性命。
慕蓉阿姨的說話當然是叫人動容的,談到他在草原上看到的聽到的令自己血脈不斷沸騰的那種熱情,還有隱身在其話語後背的深深的對家族的悲鬱離愁,尤其是後來他要求可以唸一唸自己的詩,因為只有詩才能表達出他想說的那些話。慕蓉阿姨很從容的翻了翻手上的詩集,調整了一下語氣,說:「那我唸這一首,〈蒙文課〉,」接著就是:「斯琴是智慧,哈斯是玉…」詩中所有蒙文都用蒙古語發音,語調是如此淡雅,情緒是那麼微憫,可當他唸到:「當你獨自前來/我們也許/可以成為一生的摰友/為什麼/當你隱入群體/我們卻必須世代為敵?」時,在鏡頭的推進對焦中,只見慕蓉阿姨在情緒裡由微而濃的悲憫經已把淚水逼在眼角。
這時,我才省悟這些年對詩的追求,無非是想讓自己不斷回到那個「原初」的「狀態」。早年讀慕蓉阿姨的詩,總是以情字切磨,滿嘴的「那夜在山中我們正微笑欣喜於初次的相逢」,或者是「生命中有些邀約不容忘記」,再不然「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
當年懵懂,還真以為這是情詩的典範了。及至長大,漸了解詩人書寫背後那龐大的力量根源,這才羞愧難當。但也這樣,在「洞見」慕蓉阿姨的蓮荷是開在心靈的草原上後,也看到了在廣闊土地上綻放的那強韌的生命之美,我這個閱讀者也勢必得回到當初讀那些詩的感動裡去。
過程當然有些混亂,有時候也很難理清到底是在哪一個環節裡走失了對詩的追崇,以致於進入了其他的玩樂裡,搞得拍照也拍不好小說也寫得亂了套,等到回首望向根源處時,已是魔惡籠罩,狼狽一身了。你以前看過的那些方方小小稀稀落落的紙片,不就是疏懶的最好證明。(但這又有什麼好證明的呢?)
回鄉三年,每天固定了腳架拍飛機,拍著拍著內心的燥動就讓詩的血液慢慢溫熱回來,於是才有了後來的小花曲。當然過程也還是很緩慢的,像芭蕾舞者一般,一天不練習得花三天補回,三天不練就得花一個月才能補得回來那純熟的技藝,像我這般曠時廢日的人,可得真用上十二個生肖年才能把花種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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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慕蓉阿姨的專訪後沒幾天,從裕廊西市區圖書館借來了陳老雪風的《走下去就是道路》,原以為可以回味以前閱讀時看他「跟人吵架」的那種快感,但越讀就越叫人喪氣,老問題還老在「那裡」,新問題也在「那裡」和老問題一起老去。
不知這是幸還是不幸。幸當然是說我們都沒有需要解決的問題,不幸則是說我們沒有需要解決的問題,所以也就發展不出來那些解決問題所需要的技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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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當然就是要討論《走下去就是道路》書中那篇叫人摸不著題目的文評了,任誰都會感到很奇怪,這到底是個想「怎麼樣」的題目呢?什麼叫〈江湖孤獨我表達〉?文評中到底是想向一個新秀詩人傳遞怎麼樣的訊息呢?還是陳老和一般讀詩者持一貫的看法:「這是什麼新詩呢?還真的很看不懂啊!」甚至還找出了評審們相互矛盾的地方,讓論調得以有利據之處。
如果我的記憶還在,這首陳老為文評論的新秀新詩〈沉淀著一座城的影子〉為了省《文藝春秋》的版位,後來是刊登在《學海》裡的。而那編版的就是不才在下,這也造成後來跟那新秀約寫專欄等後話。(越回想記憶越不真確。)而新秀新詩的初選,其中一人好像也是不才在下。(越回想記憶越真叫人捉狂的不真確。不過不要緊,反正是強華老師和惠洲兄他們給獎的,帳也算不到我頭上去。)(總之提這些都是人老自炫而已,不是重點。)
重點在於當時讀到這首詩時,有二個念頭是在心頭懸浮著的。第一個感覺說這詩如果不是他媽的好,就是他媽的亂混。(行文為了符合當時情境,也使用了當年常用的「無謂」的語助詞。)在芸芸眾詩中規規矩矩把詩「順」完的比比都是,這新人把詩寫得跟劇本一樣,還真他媽有點意思,可以過關。第二是詩中大量用了不搭呷的字眼,要知道那時能夠把詩寫得可以唬得人一楞一楞的就算你行了,這一點這新秀絕對是他媽的夠格的。
沒想到最後是他得獎了。雖然強華老師和惠洲都討論到說這首詩的語言不夠集中,甚至還說出不知道具體內容是什麼的話?但是他們都願意讓這首詩得獎。這其中當然有很吊詭的地方,所以也就落了陳老口舌的評文說:「評審員的判斷是會使人感到撲朔迷離的。」因為這中間無法找到一種評審的標準和統一,各造人馬都有自己的看法,所以相對的在意見上有分歧也是很自然的事,但為什麼最後還是得獎了呢?
我想就當時入選的詩作們來看,這些作品們無疑是有著很明顯的落差,而無論在形式上內容上設計上用字上,這首詩當然是很不同的。與其選一首「正正經經」的作品,這首另具一格的作品就更讓人「有看法」了,能夠交出這樣的作品無疑就比同輩們更見心思和「認識」。(在後來的編輯工作中,可以看到很多年輕人的投稿和參賽作品都有模仿和沿用這種形式在寫,可見這首詩的得獎也開拓了馬華新詩書寫的一種新方式。)
那在這裡,終於可以連接陳老的評文題目了:〈江湖孤獨我表達〉。不就表明了陳老的預見和先知,在眾多的文字裡,如何淬取「詩」的訣竅和如何使用這些招式,並且可能在極其漫長孤獨寂寞而不被「看見」的狀態中也不離不棄的演練著,不管他各式各樣討喜的花招還是老狗的慣招,我只練我自己的劍,這樣才是寫詩者的王道,只有在這樣的江湖上這才是「我的表達」。我想,這也正是陳老那麼費心為文對一個後生詩人最有力的勉勵吧。
天何幸哉,渴鹿得泉,喜躍倍常。
上一篇:在小詩的中段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