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10-27 00:50:40turtle

有人問我關於小說

有人問我關於小說,那是距離我們這一行最遠也最近的一種文體。

距離最遠,是因為記者當久了,必然會失去寫小說的心情與能力;距離最近,則是因為在很多讀者眼中,記者寫出來的新聞與特稿根本就是小說。

記者與小說的密切關係,國外有海明威可以作証,國內有陳玉慧做為寫照。

海明威當過戰地記者,記者所見所聞是他日後「戰地春夢」等小說的素材;寫過「徵婚啟事」的陳玉慧更厲害,前一陣子才在聯合報獨家採訪尹清楓案重要証人涂太太,隨後就把採訪尹案點滴寫成小說。

但是,他們都是記者當不成小說家的特例。因為他們原本都是小說家,來當記者只是為了增加人生歷練,記者生涯只是他們日後小說的背景,新聞真實只是他們虛擬世界的插曲。

很優秀的記者,的確很難成為很優秀的小說家。

新聞報導、評論所需要的能力,是一種強調速度時效、訴求對象清楚、用詞必需精確、觀點一針見血、體例變化不大、篇幅受盡壓縮的特殊敏銳與洞見,這種新聞專業能力愈強,就愈喪失特質完全相反的寫作小說能力。

其實,何又只是小說寫作,連閱讀長篇小說的能力,都已在記者的慣性思維中被一點一滴剝落。原因倒不全然是沒有耐心,而是那種新聞人與小說家思維本質的劇烈衝突與矛盾,以及兩者同置於一個人身上的格格不入與終究互斥。

就像你在一列火車上瀏灠窗外風景一樣,火車以不變的速度急駛向前,你一旦習慣用某種角度與心情看向窗外,你就必然看不到用另一種角度與心情所描繪的世界,因為你選擇的角度與心情已經動態改變了這輛火車的速度與節奏。

即使如此,我們這一行卻還是存在另一種寫小說的荒謬趣味。

很多政治記者以要聞追蹤方式倒敘的政治權鬥,像不像是高陽或二月河筆下那種永遠高來高去的宮廷政爭?很多社會記者對犯罪事件「現場重建」的報導方式,像不像是福爾摩斯或亞森羅蘋般詡詡如生?很多記者的錯誤報導、離譜分析甚至捏造新聞,其效果又與魔幻寫實及科幻小說有何差異?

除此之外,對於一些早已建立個人鮮明寫作風格的記者而言,長期與細心的讀者,是否也可從中辨認出誰的筆調像村上春樹?誰的佈局簡直就是馬奎斯?誰的狡儈一如張大春?誰的雄辯與沈重又如同昆德拉?

這樣看來,有沒有能力寫出小說,似乎就不是那麼重要的事了(本來就沒有幾個記者會在乎);而每天都在上演並且連載的「新聞小說」,其影響力又何嘗遜於史詩般的大河小說(這點也沒有幾個小說家看得出來)。

有位新聞界前輩是這樣說的:「我因為文筆不夠好,當不成作家才來當記者;我因為膽子不夠大,不敢搞革命才來當記者」。這位資深新聞人後來當了國安會副秘書長,果然還是寫不成小說。
 
有人問我關於小說,我們雖然寫不成小說,但還是可以永遠懷抱寫小說的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