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問我關於抄襲，我無言以對。

那是一個離開校園還未久到已經放棄基本原則的年輕記者。她在很短的時間內換了三個媒體，主跑路線很不一樣，結果卻都一樣：看到自己或別人的作品遭到抄襲。

第一次抄襲，是被廣告商拿去竄改為牟利文宣；第二次抄襲，是同事抄襲其他記者的新聞；第三次抄襲，也是最不可置信的一次，是看到自己同事在同一個辦公室內剽竊她的心血結晶。

年輕記者發出了正義悲鳴：這些記者不會感到罪惡嗎？

我可能已經有些麻木了吧：在我們這個行業，抄襲還算是秘密嗎？

廣義來看，早報記者抄襲晚報新聞、電視記者抄襲報紙評論，早已是我們生活規律的一部份，更別提所有記者對於中央社新聞的抄襲，那簡直已是台灣記者必經的「成年禮」（現在則又多了網路媒體的受洗）。

我們最大的本事之一，就是把別人的創作「改寫」成自己的作品，甚至把別人的特稿當做自己的觀點，進而自欺欺人相信這是全新的東西。

我們之間唯一的差別，或許僅僅在於抄襲姿態是否優美。
有的人公然把晚報放在電腦旁抄襲，有的人則是抄襲完畢才好意思進報社交差，如此而已。但這種抄襲姿態也已經逐漸現代化與規格化，我們現在改用上網或磁片拷貝方式，以此証明我們這個行業的與時俱進。

最要命的是，我們的主管總是變相鼓勵甚至要求我們勇於抄襲。
是的，這是我們這個行業最弔詭的現象之一：主管永遠不相信自己的記者，寧可信仰別家記者的報導，然後要求自己的記者予以抄襲或進行否認。

年輕記者對於抄襲的「形式」仍然忿忿不平，不能相信新聞專業底線可以如此被輕易踐踏；我卻更對抄襲的「複製」本質感到悲哀，深信這是當前錯誤報導與社會偏見得以綿延不絕的重要根源。

沒有發生過的事件可以被一再虛擬重現、筆誤寫錯的時間與人名可以被無限制沿用、第一個放話的「高層」可以永遠不必負責、前一個記者的嚴重偏見可以依附於其後無數個記者身上……

經過記者的不斷複製，所謂「主流民意」於焉形成。各種錯誤報導與社會偏見，也在其中得到最大的告解與救贖。

有人問我關於抄襲，我只能深深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