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淡寧靜,精神內守
傳統醫典「黃帝內經」說:「恬淡虛無,真氣從之,精神內守,病安從來?」人能減少自己多餘的慾望,保持情緒的中和,體內真氣就能平順運轉,精神自然旺盛強健,也就具備了抵抗外邪的免疫力。「黃帝內經」進一步說,上古之真人,因為「獨立守神」,能與天地同壽;中古有至人,因能「積精全神」,故可益其壽命;其次之聖人,因其「精神不散」,亦能百歲方去。由此可知,不管是誰,只要能保持內心的恬淡寧靜,不去追求外在的無窮慾望,轉而向內存養自己的精神,就可以健康無病,終其天年。古人之語歷久彌新,猶如明燈,指引現代人發現無常生命的真正著力處。
多年前,蔣勳老師毅然決然割捨了繁華熱鬧的都市生活,帶著輕便的行李,選擇長住在台東池上的純樸農村。他住進廢棄已久的老舊宿舍,除了更換床鋪,其他設施都保留原貌。他減少使用手機,不看電視,專注創作和閱讀,過著最簡單,卻又最富足的日子,這也是他認定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恬即是「心安」,淡應是「淡而有味」,能夠安心過著淡而有味的生活,正是我對「恬淡」的理解。老子說:「五色令人目盲,五味令人口爽」,過多或強烈的感官刺激雖然新奇,但長久下來也會使人身心俱疲,正如嗆辣直衝腦門的美酒,一飲而盡固然痛快,但人們每天所不可或缺的,其實更是平淡解渴的白開水。當我們認真檢視自己的生活,會發現實際需要的東西並不多;學會了斷捨離的工夫,更能體會簡單知足的快樂。面對一切皆坦然安適,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也能自得其樂,才是真正了解「恬淡」價值與美好的人。
恬淡的生活如同細網,過濾掉生命中無謂的紛擾,保持了心靈的寧靜。法國記者席爾凡•戴松曾拋下一切,在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畔居住了半年,並將他的體悟寫成了「貝加爾湖隱居札記」這一本書。隱居之後,他每天的生活逐漸簡化成砍柴、釣魚、煮飯和閱讀,在緩慢沉穩的步調中,他發現自己擁有無盡的自由和寧靜,而這是他最喜歡的心靈狀態,也是忙、盲、茫世代最欠缺的事物。寧靜的心,不同於表面平靜,內在卻雜念不息的「坐馳」,亦不是毫無生機的一潭死水,恬淡的生活正如源頭活水,使寧靜的心靈永保清澈如許。
莊子曾說:「虛室生白,吉祥止止。」恬淡寧靜的生活,隔絕了物慾的誘惑和外在的侵擾,將昔日雜亂失序的心,重新做「格式化」的整理,也替自己的心,再次找回一個全新的空間。有了這個潔淨的空間,我們的精神就可以內守於心,這正是「精神內守」的意涵。古人說:「以恬養智,靜能生慧。」內心平靜如鏡,則能如實映照萬物。心能如實觀照一切,就能有智慧,針對各種事物,做出合宜的回應。但這樣的智慧並不是憑空得到,正是由「恬淡」的生活態度與「寧靜」的心靈修養而來。有了澄澈清明的智慧,處在紛雜多變的人世間,就不容易受到外在事物的牽引跟影響,進而把關注的焦點放在自身,而能「精神內守」於心。
去年二月由於新冠肺炎的影響,原本期待已久的出國旅行轉眼成空。起初以為疫情如同流感,只是短暫的流行病,不久生活就可恢復正常。但隨著感染人數迅速攀升,全球疫情逐漸失控,曾幾何時,我們以為理所當然的日常,竟然被細微的病毒所掌控,成為一個遙不可及的美好願望;曾幾何時,人們彼此交流溝通的距離,竟然被可怕的病菌給隔開,出現一道難以跨越的隱形鴻溝。眼看各國逐步停班、停課,進一步實施宵禁、封城,再加上新冠肺炎造成的死亡人數持續暴增,面對不停緊逼而來的死亡威脅,昔日的生活步調又被打亂,我們要如何才能「安」住自己的心?身處在這樣一個充滿恐懼與不安的時代,我們要具備何種智慧,才能度過這一場前所未有的危機?
我們的財富壽命,可能被疾病奪走;食衣住行的娛樂,政府也可以限制,但唯有精神,只要我們內守於心,則天下莫之能傷。當我們因為疫情被迫隔離,無事可做,無處可去,只能跟自己獨處,我們才能放下以往放不下的,捨得以往捨不得的,把精神專注於己身,甘於「恬淡」。危機亦是轉機,外界的情況越糟、越壞,越是促使人內返的契機,當精神能內守於心,我們就能如佛經所說,面對一切皆能「不驚、不怖、不畏」,因為內心已自擁一方淨土,故能「寧靜」。
反之,當精神無法內守,如莊子所說:「與物相刃相靡,而莫之能止,與接與構,日以心鬭」,最終「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人若活得如柳宗元筆下的蝜蝂,躁動不安且貪得無厭,身心日損仍至死不休,這不是很悲哀嗎?
結廬人境卻不感喧鬧,只因「心遠地自偏」。當精神能內守於心,並保持恬淡寧靜,則無處不是桃花源。庖丁解牛之技已是出神入化,但遇到難為之處,仍須「怵然為戒,動刀甚微」。身心如刃,出入在錯綜複雜的人世,亦不免損傷。恬淡寧靜正如保護身心的刀匣,懂得將精神內守於心,謹慎愛惜,正是庖丁「善刀而藏之」的養生智慧。
「恬淡寧靜,精神內守」不該是藏之經典,玄遠幽渺的修煉心法,更應是人人可行,日常持守之工夫修養。人能擁有這份智慧,就如大雪之下總潛藏著來春生機,在這場如寒冬黑夜的疫情過後,我們定將迎來健康富足的嶄新人生。
下一篇:關於五月天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