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3-08 20:20:26扥辣斯
【雜】反戰不等同於擁護和平
無論美軍最後是否出兵伊拉克,在這段戰雲密布的時刻,布希政府遭遇到來自國內外的「反戰」聲浪。事實上,這個浪潮是來自於布希執政之後許多狂妄獨大作為所引起的「反美/帝」情緒。也因此全世界的反戰人士寧可模糊伊拉克總統海珊的兇殘本性,也要突顯小布希的獨霸野心。
海珊在歷史上絕對是個罪惡罄竹難書的專制魔王。在冷戰時期受美國長期支助,與蘇俄支持的伊朗相抗衡。他在鞏固了國內政權後,開始屠殺那些北方想獨立的庫德族人,侵略南方的小國科威特。雖然自廿世紀上半葉,庫德族與伊拉克政府之間就不斷有零星衝突,而巴格達政府也必然鎮壓整肅「分離主義者」,但是大規模的種族屠殺,卻是發生在海珊就任總統之後的1987年。當時國防部命令中帶有十分恐怖的屠殺計劃:「所有此區域內各村莊的俘虜人員應交由情治機關加以拘禁審問;所有年齡在十五到七十歲之間的俘虜在取得任何有用的情報之後應加以處決。」
此時不僅美國不聞不問,更遑論其他現今個個恍如和平正義之士的歐亞各國。直到1990年伊拉克侵略科威特,1991年聯合國安理會通過決議派遣聯軍驅逐科國境內的伊拉克軍隊,庫德族人仍舊身陷水深火熱之境。因為當年聯軍前往波斯灣之時,美國總統呼籲伊拉克境內人民起來共同反抗海珊政權,為庫德族人帶來錯誤的期待。當時庫德人誤以為正義之師會前往拯救身受族群衝突所害的庫德民族,於是各派系捐棄成見聯合公開宣佈叛變,不料後來布希因為擔心在伊拉克造成更危險的政治效應而放棄剷除海珊政權,所以聯軍在終戰後未前往伊國支援庫德人民。最後海珊當然把憤恨全部出在這些以前親伊朗現在又親歐美的「不肖子民」身上,造成數千人死亡,無數人成為國際難民。
後來聯合國過意不去,便通過另一條決議,畫北緯36度以北作為庫德難民的避難區。然而一直到前些時日,伊拉克武力仍不時飛入禁航區,企圖不軌。一直派兵留守的英美聯軍也因為這些伊拉克的扣擾,而造成零星的人員傷亡。這或許也是現今英美如此主動急欲出兵的理由之一,不過世人皆寧可相信這不過是美帝英帝復辟的動作,以及擴大其掌控石油寶藏的權力的企圖。也因此相信這些帝國主義份子比恐怖主義者還可惡,看不到戰機砲彈之下芸芸眾生的掙扎,聽不到那些失去丈夫與兒子的母親的悲泣,聞不到戰火烘烤出的人肉香氣與太陽曝曬出的腐屍臭味,卻只受權與利蔽眼薰心,一意孤行。因為若歐美推翻了海珊,就可以在當地扶植傀儡政權,在檯面下操控當地政治勢力。
這真是一個無解的題目。在過去十多年來,即便伊拉克不受英美侵略,但其境內人民仍如身處荒涼之國,因為國際為了避免伊拉克政府可以得到資本以進行武器的研發與擴充,所以對伊拉克進行禁運的措施。九零年代的阿富汗,也因為神學士政權庇護發動多起零星恐怖攻擊的賓拉登,而被採取禁運手段報復。
禁運是一種比戰爭更慘無人道的轉動惡性循環的動力。因為國家受到禁運制裁,所以國內的民生資源有限,如此一來有心政客一方面搶得操弄民族意識的空間,妖魔化外在世界(歐美)對該國人民的壓迫,另一方面合理化了將有限資源撥至國防武力系統的政策,如此一來更壓縮了人民的經濟空間。人民越窮,於是越恨西方歐美,因此國防(或復仇性的恐怖計劃)越鞏固,人民就越窮。仇恨在世界的這一端,被有心人士呵護滋養著。
而另一端呢?大型恐怖攻擊的威脅,在所有人心底深處埋下陰影。雖然大家都心知肚明,中東世界的反撲與歐美自帝國主義時期以來的文化自我中心以及經濟霸權影響有關,但是阿拉伯民族與回教勢力就算因為弱勢或受害者地位而佔有相對的道德籌碼,一旦以濫殺無辜的方式來進行恐嚇或復仇,其世世代代先祖們累積的多少委屈,也都在這一擊凶狠的莫名殺戮中,蒙上血腥的惡名,並招致歐美的反擊。而在英美,尤其是直接受到恐怖主義波及的美國與澳洲,只要任何與恐怖主義連上關係的國家政權,他們似乎都準備將之一一剷除。
而現在出現了第三勢力,反戰。這些反戰的和平份子具有「明靈的洞察力」,他們縝密的思想很快的就看得出英美國家攻打伊拉克的「真實企圖」,他們熱情而同理之心快速地剖見戰爭背後的赤裸裸國際利益鬥爭。他們反對這些西方軍隊介入伊拉克,甚至有人願意以肉身去作伊拉克的盾牌,與「伊拉克人民」共存亡。
然而面對一個如海珊的暴權,國際社會該坐視不管,或只以禁運禁航的方式來消極壓制伊拉克的發展嗎?或是說我們應該因為布希在甫上台之後所進行的強硬單邊外交政策,而全盤否認、甚至希望推倒美國政府在國際上的地位?德國前外長比喻布希為希特勒,以挖自己國家歷史瘡疤的方式來嘲諷布希,的確順了民意也為施若德賺了選票,但是歷史上的希特勒是偷偷在萊茵河畔發展新式坦克,並進行種族滅絕的那個獨夫呀!
我一直以為自己應該是自然而然站在反戰陣營的,但是仔細一想,現在這場反戰果真是「反戰」?其實這次的反戰根本就不是一場純粹擁護和平的運動,相反地是糾纏著布希就任以來美國政府企圖獨大,以及全球化中歐美跨國企業與勢力剝削第三世界國家政府與中下階層勞力,的一場全面性的反對運動。更慘的是,這個反戰運動多多少少還參雜了對上一世紀的反戰運動的浪漫懷想。這些因素讓一個本應該由理性主導的擁護和平宣示,轉變成可被有心政客拿來庇護殘忍政權的有利籌碼。
雖然我對於布希在總統任期內的所有言論極度不滿(我必須聲明,我相信他絕對不是希特勒,他沒那麼聰明,他只是一個會酗酒的豬頭),雖然我也對工業國家的跨國資本到處流動剝削發展中國家的勞力與經濟信心(如97年東南亞經濟風暴所引發的衝擊)感到憂慮,雖然我也對那個飄著大麻香味與搖滾音樂的「愛與和平」世代充滿想像,但是這些符號與道德價值本就不與「和平」等同,「和平」也不應該需要這些外在力量的支援與包裝。
該不該以武力推翻海珊政權,或,推翻海珊政權到底符不符合和平價值,絕對是一個困難的決定。不推翻,世界上有許多人會夜長夢多;推翻,又有一大堆後續問題會冒出來。或許我們該責怪從帝國殖民主義開始,到冷戰時期中,歐美國家對於中東各國的介入,然而責備又有何用?時序至今,歐美是不是也就該作些什麼來彌補過去的錯呢?還是應該靜靜地等待復仇的到來?或是靜靜地等待仇恨的過去?
反戰不一定是擁護和平,某些人可能只是一時的短淺衝動,也可能是追求流行。但是難道擁戰才是擁護和平?你一定會這樣問。當然不是。我可以這麼回應說:「因為反戰『不一定』是擁護和平,所以反戰也『可能是』擁護和平,所以我『並非全盤否定』反戰的重要性」。但我必須承認我不屑作這種很政治安全也很媚俗的回答。
其實我之所以提「反戰不一定是擁護和平」,只是因為我懷疑當今「反戰」與「擁護和平」這兩個概念之間的等同性罷了。此外,若從歷史的眼光來看,「反戰」到底是「姑息」還是「擁護和平」,唯有等待時光女神為我們揭曉。
歷史的荒謬,造成難以抉擇的困境。我們只能期待,在「to be or not to be」之後,故事不會以倒滿淌血死屍收場。
或許真正的世界和平,並不會由提倡兼愛非攻還常常跑去幫人守城的墨子達成,而是由「拔一毛以利天下,不為也」的楊朱實現吧;因為當人類(或人類的好戰基因)滅絕,世界就會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