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08-17 22:55:43扥辣斯

【雜】從電影《鬼水怪談》談人鬼倫理


鈴木光司在上一次的七夜怪談中,創造了一位因久困古井而死的女性厲鬼,這次猛鬼再度出匣,依舊是一個死於水潭中的女鬼,只不過這次是個死在現代儲水塔中的小孩鬼。

看完電影之後,只覺悵惘。鬼,無論是冤鬼、怨鬼、猛鬼或厲鬼,能有侵犯無辜活人的權力否?所謂人鬼殊途,雙方人馬不應該任意有所往來。這是做人與作鬼的基本倫理:人不可指使鬼,鬼也不應侵擾人。鬼是死的人(如果沒錯的話!),如果鬼可以利用其陰暗躲藏的特性來進行對活人的侵犯,則天下大亂。同理如果人操縱鬼,則世上亦將渾沌不清。

可是在鈴木光司的故事中,竟然讓一個小死鬼活生生地搶走一個小女孩的母親。小女孩何辜,死鬼為了得到一個屬於自己的母親,卻要犧牲她人幸福。而故事述說者除了一點悲憫之心都沒有之外,還抓不住人性,不讓這母親有一點與鬼拼鬥的烈性,反而讓她遇鬼當下就決定犧牲自己當死鬼的媽媽,以保住女兒的性命。

讓我無法忍受的是無辜者的投降。天理昭彰,無辜者受凌虐,加害者應當受譴。強暴殺人犯會害怕死者的鬼魂,騎車強盜犯會擔心法律的制裁,但死鬼呢?死鬼怕什麼?應該要有天理來制衡那無法可管的死鬼吧?總不可讓死鬼無法亦無天吧?這鈴木光司卻眼睜睜讓死鬼無法無天!

我總迷戀許多傳奇故事中的驅鬼情節。耶穌、蘇東坡、與書《師父還在沙漠中》中的宗才禪師,怒嚇一聲,邪靈退避。這是多麼偉大的一幕啊。不需任何的道具法器,只需正氣凜然:去!於是光明重現,管你魔鬼妖精,一切驅離。天理在此展現。

只不過能有此道行的人倒真是不多啊。但回過頭來想想,難道一般人就不行?難道活人就註定要讓那些死鬼給嚇唬的死死的?想到這,我不禁開始思索,為什麼活人怕鬼?

每次看鬼片時,總有一個疑問在心理繚繞不去:到底你在恐懼什麼?鬼片喜歡營造氣氛,一種容易提供驚嚇的氣氛。例如陰暗的空間裡,突然冒出的一張醜臉,或是靜謐的環境中,逐漸清晰的不和諧噪音,這是電影技術上所提供的恐怖。除了害怕這可能突如其來的驚嚇,害怕可能發生的害怕之外,活人心裡所真正懼怕的,則多半是恐懼失去自我。例如死亡,或從一個理智的個體,突然產生失去自我的如夢遊或被附身的瘋狂狀態。若要在見鬼與被鬼附身中二選一,一般人泰半會選擇前者。

也因此鬼故事最可怕的莫過於一個原本清醒的人,在接觸某物某事之後,失去自我,失去時空與主體性的定位能力,同時併發令旁人驚恐的無窮能力(如巨大的力量、或會說多國語言、或聲調變男變女變變變等等),甚至破壞自己或他人的身體完整性。

也因此在人鬼能力不對等的「現實」之下,人總處於弱勢,故不得不怕鬼。然而鬼何德何能可以如此殘害它們死前的同胞呢?在中國的民間故事中,其實死鬼比活人可憐,不能在大太陽下行動,除了農曆七月之外也不得隨意飄蕩凡間,而想進入陽宅探望親人還得被門神給阻擋在外,除非有如城隍爺等天神的烏木令才得以放行,林投姐不就是靠著天神的令牌,才得以親手取得負心漢的性命?

這就是天理。在活人不作有違良心的事理之下,鬼是無任何權力來尋仇的。也因此「平日不作虧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門」。就算是一個可憐的鬼要來求點冥紙,因為素無恩怨,你也大可如蘇東坡一樣與之談判,最後只給一杯清水打發它。甚至更偉大的,你還能以一股信心,為被鬼欺負的人驅鬼。

也因此在看完鬼水怪談之後,讓我失望很久,因為故事竟然讓一個死鬼扥大而尋找犧牲,而這祭品卻也完全沒有憤怒,而自願讓死鬼帶走。天理不彰,莫過於此。世上有太多法理不彰的事了,有多少人死得不明不白,而兇手仍逍遙法外;法理不彰,只能怪罪人的有限性,但是連天理都不彰,那麼人活在世上,除了飄搖,還能有何信心?

電影當然不需要背負道德教育的責任。只是這樣的一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故事,未免太讓人覺得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