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他一把

◎潘弘輝

這幾年我到台南監獄幫受刑人上寫作課，每月一次，每半年寫作班裡便換過一批同學，一張張新面孔，我發題目要他們在課堂上即席書寫，看這些黑道老大們的臉，罪名不一，殺人、強盜、毒品、防礙性自主……，我常想，這些同學的人生，花那麼多年時間監禁，值得嗎？

與他們聊，有的是因為父親過世，無法面對強大悲痛而放縱自己匪類，喝酒飆車，在朋友慫恿下偷竊強劫；有的是與老婆管教不合吵兇了失去理智憤而殺妻；有的是因為不滿妻子外遇，抓姦在床暴怒之下殺死對方；有的染上海洛英或更嚴重的毒品，逼得不挾毒走私出入境因此被抓，有的是黑道火拼犯了槍械問題，有的是開應召站旗下小姐未滿十八歲因而被逮判刑！林林總總原因常可推咎到童年、少年時期的家庭問題，學校問題。

很多都是在成長期間因叛逆想要逃離卻誤交朋友，因而走上錯誤的不歸路。有一個同學是放學時在路上走被一群看他不爽的隔壁班圍堵，互毆之間殺人；另有一個是陪朋友去逛夜市，朋友遇到仇家尋仇互毆，朋友把對方給殺了，這個同學被以共犯起訴關進牢裡，某一個同學的弟弟因為不堪父親毆打母親，所以主持正義失手將父親殺了，也有因挪用大樓管理費之公款被住戶集體訴訟然後關進來的！很多同學關出去了又進來，也有的已經關了十幾年出去，拿錢借助他的以前的角頭兄弟們，當然要他再幫忙，送一趟東西，所以再犯就進來一直要關到死為止。

讀《昆仔》的時候，我心驚動魄，因為太知道像昆仔這樣的小孩，只要一個軌跡偏差，整個人生就會往黑暗面傾斜，然後拉大傾斜角度，終於爬不回正常的人生。在獄中看到我的這些學生們，比比皆是。每個都跟昆仔一樣，甚而有之，他們更重義氣，自己的親兄弟要你幫他送個東西，幫不幫？有個同學就因此入了監牢，因為報紙包好塑膠袋裡的是毒品；他們更重感情、更甜言密語，花錢更海派、更阿哥，最後的下場都是在鐵窗裡面虛耗生命、時間。

但還好昆仔遇到了小金老師。小金老師的用心與愛，潛移默化地灌注到這些孩子身上，交會、衝突、誤解傷害、道歉、合好……，如浪濤拍岸！一次比一次更猛烈撞擊，終至遍體鱗傷，卻也磨平了礁石的銳角，將這些孩子圈圍在愛的此岸。

經過了這麼幾年，出版《戀戀小金門》三部曲之後，又有機會幫小金老師的第四本書《昆仔》寫序，真是奧妙的因緣。回頭看這個故事，保持著小金老師一貫的風格，穿插布袋戲的部分動人的場景作為主角衝突、合解的註腳，更是他的特色。小金老師的筆很能寫，除了劇情引人入勝之外，每每能在平凡無奇的瑣事上焠煉出人生的向善體會與用心，更是他的高竿之處。

一路跟隨小金老師筆下故事，熟悉劇中主角、人物；以小說而言，小金老師寫活了昆仔這個角色！這個角色太像我在台南監獄裡那些受刑人同學們的高中版本，危危顫顫地靠著小獸的本能活過來，沒發生更令人憾恨的事真是一樁福氣，看完全書也讓我捏了一把冷汗！

當然這又是一本讓人欲罷不能的書，祝福本書的出版，為那些「俱往矣」的故事裡的人物與情感，衝突與風波，歡笑與甜蜜，啜一口青春的酒！也算是跟往事乾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