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感強迫症》今天來談愛情

【聯合報╱郭強生】 2007.06.10 02:31 am


我懷疑太多人都只拿「愛情」當藉口，為的是解決寂寞。

感覺寂寞的時候，第一個反應總是：能有個人在身邊的話，多好！我越來越沒辦法談戀愛，因為不知道對方是不是只想解決寂寞。這年頭人人都說得出一套愛情觀，自己都演到渾然忘我，怎麼會承認其實愛的是「有個人在身邊」的感覺，並不一定愛的是我。

人間最寂寞的事，在我看來莫過於跟一個常感覺寂寞的人談戀愛。

好吧，反正年紀也有一把了，就偷偷跟你承認：以前的我就幹過這種事。

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不知道從哪裡跑出來一個名詞叫「愛無能」，把大家搞得坐立不安。愛無能與性無能成了類似的殘疾，無論如何也要談個戀愛來反證一下。我就這樣曾一度掉進了由社會集體共識出的一套對愛情的說法：那是一種美好與完成，所以要證明自己是能夠愛，且有人愛的，否則等同於無能與缺憾。

戀愛很好啊！可以讓你失眠焦慮、狹心善妒、魂不守舍、貪得無饜、執迷不悟……人性中許多罪惡都可以在愛情中被原諒。戀愛絕對是種小規模的犯罪，讓所有循規蹈矩的人都可名正言順來一場有犯罪意圖的冒險。戀愛的光明面是後來被賦予的，以兩人結為連理為其至高光輝，因為愛情激發出的貪嗔慾念必須有一個洗滌救贖，大家又可以回去做一個好人。如果真的要來談論愛情是何物，恐怕其中最享受的部分總帶了那麼點出軌意味。

可是大家為什麼把愛情規格成一種有頭有尾的敘述？即使分手也得是個有開頭、中間與結尾的故事。「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因為我不愛你了。」這有那麼難懂嗎？不行，一般人一定要追個水落石出，因為規格必須是這樣的。你真說得出來是怎麼愛上對方的？不能分析、無法預期是愛情令人驚奇的一大部分，沒人真的想聽對方這麼煞風景，把所有理由原因客觀公正地攤在面前。說不出為什麼就是愛了，大家沒有疑議；但是不愛了可不行，得講清楚。

你誤會了。我不是在告訴你愛情的負面。在愛情中每個人都在面對自己不為人知的功課，我只是希望你掙得開世俗節譯本似的愛情故事。愛情發生的時候不涉道德，怎麼處理它則是個道德課題，這不是我說的，可是我喜歡這句話。

你對藝術的感悟、對社會的批判及價值觀的辯證，在在告訴我你是一個敢反抗庸俗的人；但是你一談到感情，突然就成了公訂版本，畢竟還是年輕的緣故吧？

不過才幾年以前，朋友間打趣的開場白還是：「最近有豔遇嗎？」而突然我發現最近聽到的已經成了：「還是要找個伴比較好……」其實兩者沒什麼不同，不要驚慌，我這樣安慰自己。不是因為自己已經看起來色衰愛弛。這兩者似乎都可以發展出愛情，但是都可以沒有所謂的愛情。

差別只在於誠不誠實。

【2007/06/10 聯合報】@ http://ud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