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08-29 14:10:32燕子

很長的生活故事

這幾天的生活太精采,想紀錄下這個轉變的過程。

星期三下午,步上六樓看一下小女子辦的視障按摩活動的進行情況,試辦第三週,與社團團員合作的過程是非常愉快而令人時有驚艷的,好幾個人都盡力地一再主動refine表格、文件、流程等,主動打電話,主動push我這個大懶人: ) 我不知道何德何能可以得到這些人的全力支持,或者何以活動可以得到這麼大的關心,常常覺得好感動。

一邊看著這星期的值日生已經順利讓活動進行到近尾聲,一邊看著零零落落來買飲料、聊天的同事離去。公司裡一個高階主管上來,投了罐飲料,若有所思的坐了下來,原本我們已經開口告退的,他卻想拉著人說話似的,扯開了話題。他說起他這一年瘦了很多,原本四十幾腰,到現在三十出頭,說他母親在一年前去世,去世前他每個星期搭著公車到台南去看他母親,他未言及母親去世時心裡的感受,但說道:現在自己已經覺得好多了。

我看著這樣一個曾經叱吒風雲的人,年紀愈大,愈是簡樸地生活著,開著冷氣剛修好的十多年的老車,早上五點起床,有時開回嘉義老家附近爬山,七點多再往新竹開回來上班。這樣一個深得我敬意的長者,談著生死的痛,覺得好心疼,可我是如此無知稚嫩,對那份苦楚不能體會千萬分之一,除了傾聽,所學的專業也拿不上來幫他什麼。

星期三晚上,火星大接近的日子,猶豫著要留在公司等天文望遠鏡架好,跟撞球社的球友們一起看火星,還是依計劃去參加奧修的動態靜心活動。我想,也許看火星的機會就一次,但看到的時候,也許對我的來說,感動與觸發並不那麼多;不如趁著這火星大接近的奇特能量場,去體驗一下動態靜心吧!

活動一開始,就放起音樂,沒想太多,就跟著大家一起亂舞著,我旋轉著、單腳跳著,還有些擔心別人的眼光,其實理智上也知道不會有別人管我做些什麼,可是自己還是創了一雙眼睛,看著自己呢!我在跳動間,猶豫思索著,是該跳著在PUB裡那種能見人的舞、能展現身體美感的舞,還是,就豁出去了,就讓仍帶著疼痛與緊繃的身體,去尋找它喜歡的舞姿呢?在半個多小時的舞蹈裡,我知道自己並沒有完全放開,我知道自己還沒有進到那個忘我的境界,我知道還有一雙批判的眼睛在看著自己,不過,這段時間的身體活動,大抵已是近年來最自由奔放的一次了,從舞蹈的觀點來看,大概一點也不美吧!可身體很快樂呢!

後來,看了半個小時的錄影帶,看1988年奧修在普那社區講黃色笑話 : ) 我喜歡這麼看待他的演講,就是這樣不拘,呵,我還很用力的用上NLP相關的技巧,觀察他的眼球轉動與肢體動作呢!發現他是一個好純淨的人,半個小時裡,只有兩次定定的將目光從一個方向移轉到別人身上,其他時候,他既沒有繁複的眼神流轉,也沒有多餘的肢體動作,連一個皺眉或輕微的身體扭動也沒有。這是我繼幾個月前看到李鳳山以後,另一次對一個人的肢體動作產生這麼大的震撼呢!很棒,發現心的品質,的確會反映在外在的表現裡,即使只是細微的動作。

星期四,中午照例回家吃飯,飯吃沒兩口,發現直線距離約四百公尺遠的房子正在冒出濃濃的黑煙,我帶著數位相機跑到三樓陽台遠眺,當時的心理狀態是帶著煩悶與隔離感的,看著成L型的房子,眼睛所及的六個窗戶不時吐出火舌,黑色濃煙瘋狂捲入原本湛藍的天空,濃煙早已綿延數公里,加上那一大排房子不時燃出巨大的火焰,那個畫面與那份震驚深深印刻在我腦海裡。

稍後開車去上班,巷子已被消防車堵住,於是我繞了一段路,因而有機會直接經過那個工廠(後來得知的),寬廣的省道一半的道路阻隔,一群黝黑的男人成排地坐在馬路的安全島上,眼神呆滯,又似是沉痛的不想說話,只有幫忙指揮交通的小孩揮動著手,其餘的空氣凝結成一片驚憾與沉重的氣息,而那火舌與濃煙卻還在空中捲曲著,沒有歇息的意思。

路過那兒,接著把車開上高速公路的我,開始噁心想吐,我想著那些要去承擔結果的人,試著假想著他們接下來的苦,以及所需要的堅強,或者,還有很多很多我不懂的,要去面對。可是,自己終是一個旁觀者,觀的是幾分鐘的畫面,而他們要擔負的卻是那麼長久、沉重的痛。

星期四晚上,到台北上課,老師早已吩咐我們要穿上長褲和好走的鞋,要去攀登九五峰,選的是用繩索攀岩的高難度路線。

車開到山下,我就開始懊悔,那裡的陰暗與繁密的樹讓我覺得很不舒服,對蛇和其他靈體的恐懼不斷竄升,在往上走到登山口的途中,腦子裡所有的防衛機制開始運作,我開始跟自己說今天身體不舒服,跟自己說這樣做真的很蠢,跟自己說也許可以跟秀傑大人要一下汽車鑰匙,我到車上等他們……走了約十分鐘,似是到了一座廟前,我們坐在那兒,老師交代著接下來這星期每天要做的功課,我腦子裡懊惱的念頭開始變化,因為這下子我連自己一個人走回車上的勇氣也沒有了,只能跟老師凹,跟老師嚕,耍賴、再耍賴、再耍賴。

我發現自己似乎進入一個情緒撥離的狀態,用力的用右手手指捏掐自己左手背,一點痛覺也沒有,換手試試看,還是一點也不痛,我豁然發現自己至少進入四級的催眠深度了-----痛覺已被阻斷,同時我發現自己肢體動作不斷往內縮,不稍微故意往外撐,我就會變成那個縮在牆角哭泣的小女孩。跟老師說了痛覺阻斷的狀況,說我想清醒的做這件事,而不是在這樣的意識狀態下,於是老師給我換了不同顏色的螢光棒,跟我說,我只要一看到螢光棒就會清醒、就會回到當下。

耍賴不成,只好跟著他們往上走,秀傑大人好心的把他細小的筆型手電筒給我,讓我稍解對黑暗的恐懼。

頭半個小時,是在手腳並用的走、爬過程裡渡過的,很感謝那偉大的手電筒發出微小的光芒,至少可以看到眼前三十公分平方的區域,何處有手可支撐之處,確知自己不會一手趴上去,趴到一條蛇或什麼怪怪粘粘的東西。我心裡不斷咒罵,罵自己、罵老師、罵那一整個情境,我覺得我們在幹一件非常蠢的事,當時想到最正當的咒罵理由是:〔我們在做一件自己無法承擔後果的事〕,這嚴重違反我這玩家的原則,對!就是原則,原則就是拿來用在自己不舒服的情境、用來咒罵別人的!同時,我對自己的觀察也不斷進行著,我訝異的發現自己竟然是這樣一個人,竟然是一個會不斷抱怨(雖然沒說出口)、不斷懊悔的人,我發現自己竟會對未知的挑戰深會恐懼,發現自己並不是自己以為的那樣勇敢、無畏,也不是那樣單純的面對問題、接受挑戰,發現自己原來很suck!

這一段痛苦的過程爬完,又來到一個可以休息的地方,看台北的夜景,發現台北五彩繽紛,好奇地點數了紅澄黃綠藍靛紫,全都出現在眼前了,好美,好有趣,也發現自己對蛇與其他靈體的恐懼已經降低很多。

我以為終於完成了,很高興,我知道事情總會有結束的時候,終於結束了,終於……老師開口說話了,老師說:〔恭喜各位剛走完最好走的路,真正有挑戰的就在後頭〕,我心裡真希望老師是在嚇唬我們,可是看看攀過的同學的神情,怎麼不像?於是那痛苦與恐懼又開始凝結,我感受到自己的雙腿已經沒力氣了,感受到他們愈來愈軟,直到老師帶我們到那繩索攀登的起點,我往上一看那近乎九十度、甚難著力的岩壁,忽地頭一陣暈,腿真的嚇都嚇軟了,可是老師要我跟在他後面,我在下面呆了快三十秒,確知自己已無退路,只好不斷幫自己的雙腿打氣,試著催眠他們,讓他們變得健壯有力,把手電筒關起,放到腰上,然後認命地讓右手攀上了那繩索。

前面幾公尺對我來說還不困難,腳很容易就找到小凹洞可以踩著,心裡慢慢有些信心時,卻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腳可以搭著的點,我不斷度量自己的體能,不斷在那微弱的星光下尋找那兒可以搭一下手或腳,做了一些危險的嘗試,然後往下滑,砂石唏哩咖啦地往下掉,心裡祈禱著下一個人還沒往上爬,才不會因我而受傷,同時,覺察到自己更強的防衛機制------偉大的求生本能已經升起旗幟,我不斷提醒自己不論如何一定要有一隻手拉住繩子,盡量不要背對岩壁,然後再嘗試、再往下滑,靠雙手的力量撐著、觀察、尋找落腳處、再嘗試、又往下滑……我想活著,真的!不論如何,我不能掉下去。

我滑到一個可以稍微落腳處,就在旁邊撐著休息、調整,宗和爬過那段,於是我做了手勢讓他先行,看他身手佼捷的,兩手各拉著一條繩索,三兩下就爬過我剛剛挑戰失敗的那段了。我發現自己的攀登策略是錯誤的,於是修正成宗和的方式,果然靠著雙手的力量,雙腳就可以一步接一步壂著往上。

後來的垂直攀登過程,大約整整一個小時,我的腦子仍未全然靜下來,仍期待著早日爬到終點,可是似乎一直都不會結束,而且老師要我們禁語,也不要試圖求助或給別人幫助,我只能忍受未知-----不知終點還有多遠,繼續在攀登與掉落生死邊緣專注地一步步觀察、尋找著力點、支撐往上。有時候發現自己雙腿傳遞出軟弱無力的訊息,只能一屏息,逼他們撐過去。

在那一段時間裡,除了死亡,其他的恐懼已經都不構成威脅,心裡的咒罵聲也早已消失無蹤,只是在做一件事,不能回頭、攸關生死的事。

抵達高點時,老師說他早知道我們都會爬上來的,所以沒等我們,是阿!如果不是有人這樣相信,我自己原來的信念與自我觀感,是不可能做得到的,我不會白痴的晚上到山上,不會在黑夜裡侵入其他動物的地盤,不會相信自己的體能可以挑戰攀岩,也不會笨得攀岩不繫安全索。

我那勇敢的Reebok運動鞋鞋底已經磨壞了,只剩下裸露的氣墊和拖著的鞋底,自己看了都覺得好笑,很高興這雙鞋繼去年登山後,終於有機會再發揮他的實力。在山上吃了有史以來最甜美的小蕃茄,覺得能活著吃這些蕃茄真好,而台北的夜景真的很美。

下山時,發現手電筒已經沒電了,我搖晃著螢光棒,試著發現利用螢光棒光線來看到下一個石階的技巧,同時祈禱著那兒的蛇蛇們會聰明的躲開,偶爾聽到草叢裡有動物移動閃躲的聲音,仍讓我驚得倒抽一口氣、定住一兩秒,才繼續在黑夜裡前行。老師要我們練習走路時減低聲音,所以我專注地觀察腿部肌肉和雙腳落地的角度,也在這專注裡走了大約兩個小時,非常滿足。

後來直到回到車上,整整過了四個小時,那四個小時,是我活到現在的另一個高峰,挑戰完之後,只想跟老師說:再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