擠壓繁複的多層夢
二月二十七日(星期天) San Mateo, CA
想跟自己說說話,這個頭有點痛、胸口積累一些憂鬱能量的星期天中午,帶自己出門,坐在一個台式小茶館,電視上演著不知名的台語濫情連續劇,我只想安慰一下自己,說說這個世界與我的生命之間摩擦著的傷痕,也許,會舒緩一些鬱悶著的。
「快樂是一種技能,不是結果!」當我腦子冒出這句話,手竟然不自覺地把一包小砂糖直接倒在電腦鍵盤上,ㄜ~ 最近屋子裡正流行螞蟻大搬家,我一邊把砂糖吹掉,一邊擔心電腦會成為螞蟻的新住所。
從何說起?
工作是很大的壓力源,不是因為工作量太大難以負擔,而是不習慣坐在辦公室裡一整天,一整天擠在很多同事與青少年們的能量場裡。我大部分的時間,包括開車、睡覺的時候,腦子裡依然擠著同事們說話的聲音,身體也記著同事們大大的屁股窩坐的倦懶姿勢,我們共享著感冒病毒,幽默與玩鬧的波浪也會傳過來,每個人性格上的不足與缺憾也在這同步的意識空間如香菇一般在不同人的言語之間朵朵冒出。
我很不喜歡被佔據,但這實體的空間太小,人太多,時間又長,雖然我常常躲在用耳機聽靜心音樂的小小安寧裡,外頭的擁擠依然讓我無法呼吸、伸展。
被佔據的時候,感覺像是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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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小女孩蹲窩在一棟超大型現代化建築中,上班開會的人們來來回回地走動,小小女孩看著他們拿著超正式的公事包,卻不懂他們在說的事情到底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小小女孩拉拉自己的裙擺,想要遮掩自己的不知所措,有時候大人們好像在喊她,可那聲音很遠,彷彿穿過虛空之後,落在小女孩的身上,只剩下一個小雨滴,小女孩不知道自己是否被呼喚了,也不知道即使被呼喚了,是否要起身、該怎麼回應。
有個大女孩走過來陪小小女孩說話,大女孩的眼睛望著小小女孩,說:「我看見你了,我一眼就看見你了」,大女孩知道小小女孩的慌張,大女孩知道小小女孩與眾不同,大女孩知道小小女孩需要被耐心地帶引一陣子,安穩些,小小女孩就能自在地在這美麗堂皇的大廳中間翩翩起舞,展示小小女孩多變又多情的獨特舞步。
小小女孩有些晃神,她記起這棟大建築的地下室,有個眼睛灰白、失了靈魂的渾重身影,那渾重身影看見小小女孩清爽得幾乎透明的美麗身體時,直想要把這透明與美麗據為己有,那渾重身影看到小小女孩時,也同時看到一條不用費工夫就能暫時紓解疼痛的道路。
小小女孩會怕這渾重身影,但是小小女孩不知道怎麼跟大女孩說。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看得到這渾重身影的吧!
因為這樣,雖然大女孩看著小小女孩的眼睛,想要讓小小女孩安穩些,想帶小小女孩四處走走,小小女孩呆住了,落入一個夢境,小小女孩掉到記憶中那渾重身影的灰白眼瞳裡。
在灰白眼瞳的夢裡,小小女孩走在安靜冰冷的廢棄醫院走廊上,說安靜,卻又同時吵雜的緊,說冰冷,這兒卻是熱鬧異常的,只是,這不是人間的熱鬧吵雜,而是世世代代在這醫院發生過的慘劇、被切割過的身體痛覺、親人哭泣的聲音,全混在一塊兒了,時鐘早已停擺了,但記憶沒有停。
當小小女孩在夢裡走失了,幾個溫暖巨大的身軀從後頭貼近小小女孩,小小女孩知道那是人間的溫度…
小小女孩這才回到往回一層的夢(這也才知道原來灰白眼瞳的夢境已經是「夢中夢」),大口吸了一口氣,冰冷的海水波動著,讓小小女孩嗆了擠口,可這久違的一口空氣,仍是令人驚喜的美好,只有在偶爾吸到一口新鮮空氣的時候,小小女孩感覺自己活著,其他時候,小小女孩彷彿還陷在冰冷的廢棄醫院裡。
在廢棄醫院裡,小小女孩終於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渾重肥圓的女人,躺在手術台上,她的左腹部剛被動過刀,這剛被救回人間的女人許願要幫助許許多多因為戰爭而受傷的人們,不料,卻因為這個願望,這女人生生世世被死於戰亂的靈魂糾纏,因為這願望,這女人成為帶著灰白眼瞳的渾重身影,被苦難佔據的她,在自己的孤苦中,忘記屬於人的味道與尊嚴。
數個夢境交錯著,小小女孩理不清自己在哪兒、該往哪兒去,像是坐著高速電梯上上下下在不同樓層間移動,小小女孩在昏眩與疑惑中,祈求著上天帶些光進來。
玻璃的高速電梯忽然引來一陣爆炸破裂聲響,小小女孩繼續隨著高速電梯的上上下下穿梭於不同夢境間,可這電梯外頭的大城市,正驚天動地的崩潰著,高聳的大樓一棟棟垮下,小小女孩憶起某個協助建造這城市的男人,因為這電梯上上下下的,小小女孩在細微昏眩中,竟然看見這男人年輕時的俊俏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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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極度複雜的隱喻故事尚未完成,也還有好幾個重要元素還沒進來,這麼多的事情同步發生著,內在被捲曲、拉扯、擁塞著,我不知道該怎麼照顧自己。
在美國的生活,孤寂依然,原以為開始全職工作之後,經濟壓力就會消失,就能夠開始慢慢存錢、還錢,結果美國這兒強制的稅金與醫療險每個月從薪資裡自動扣除,一扣台幣三萬元就去了,這是找工作時的我沒有料到的;因為租的地方沒有暖氣,過去這兩個月寒流不斷,我買了電動小暖爐,結果電費帳單出來,驚天動地的要追加一萬元的電費,除了壅塞扭曲,我這兒又多了一種被「追殺」的動力,每天工作,卻連基本的帳單、房租、食物、保險等都付得很辛苦,常常薪水一進戶頭,沒兩天就被自動扣繳的帳單給榨乾。
這跟我想像中博士畢業後鵬圖大展的樣貌不同,工作一天回到家感覺倦累又孤寂的我,開始想像是否要放棄美國的生活。
沒有害怕,但有累,還有想哭、想依賴、想訴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