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很美的女孩
五月七日 (星期五)
Brentwood, CA
星期五晚上八點半,這是好多個星期以來,第一次,星期五的晚上我沒去跳舞,不是不想去,只是信用卡和銀行提款卡都爆了,汽車油很少,身上沒現金,加上明天六點要起床,去參加一個一整天的公開演講研討會,想早點睡。
其實說明天要早起的行程,是違心之論,我很想去跳舞,很想見
David,跟他聊天,但我不能冒險把汽車裡的油用光,也不能冒險擠出跳舞要的門票錢。
我沒有悲傷,只是想念他,今天一整天,想到他很多次,沒有刻意去想什麼,只是他的面貌浮上腦海,我甚至不再感覺這些想念、喜歡跟他跳舞說話、跟他在一起感覺安全等,是愛還是喜歡什麼的,只是一種純粹的情感,沒有標籤的。
我很猛喔!真的是一整個星期都很忙碌,像是昨晚帶完團體已經快十點,早上一早醒來,八點就開始繼續打掃靜心中心,整理兩個浴室、兩個房間、擦一大堆窗戶、掃地拖地、用吸塵器吸了樓梯地毯、幾個房間的地毯等,因為感冒依然在,我小心地注意自己身體過敏些微氣喘的症狀,也注意不讓身體再度發燒或發燒太久,加上下午一點有個新個案會來,對自己要求甚高的我,要預留至少一兩個小時幫自己針灸退燒、休息、靜坐。
下午的新個案接得很穩、很美、很流動、很暢快。我感覺,帶團體、接個案,我漸漸穩了。
只要有好好靜心,我不再需要特意祈請「魔法師」出現,好像我意識裡的垃圾與自我懷疑少了很多,也比較習慣去聽見、看見對方的獨特特質,用很正向的方式回應,同時,這好些年來在台灣、印度、美國學的各種手法,即使只是看過示範、或書上翻過什麼的,在適當的時候,靈感上來,這些治療手法就是順手撚來,我已經很少很少會需要像一般治療師那樣需要盡力去突破個案心防,大方自在又安穩存在的我,新個案跟我見面,幾乎立刻就回到自然安穩的狀態,說幾句話,大致也就放下防衛地侃侃而談,因為沒有防衛,各種治療手法也就用得順,而我一般的口語回應也大多以正面接納為主,似乎對個案生命裡的一切都感覺神奇,我想我變了,我變得很習慣被個案的特質感動,變得很輕鬆能看見為何事情糾葛成一團、以及這些糾葛被厚的美麗動機,我變得很自然地就為個案和他們的故事讚嘆!
個案接完後,我帶著昨晚帶團體、今天接個案、加上打掃靜心中心收到的一些支票與現金,去銀行匯款,哈!今天早上email收到跳票通知,說一張開出去三百美金的支票剛被兌換,結果我戶頭裡只有五十幾元美金,還好銀行的規定是只要當天補足就不會被罰,所以我下午就去匯款把這補上,只是眼前還有遲了幾天的手機費、信用卡最低額度也還沒繳,我盡力讓自己放鬆,信任上天的安排,同時在這放鬆裡很積極地工作,從過往經驗裡,我很知道若是自己失去了放鬆與信任,整個人繃住,我就失去好好接個案、帶團體的能力,也失去很有效率地閱讀書寫、思考的能力,因此,我把這一筆接一筆的帳單當作靈修的功課,保持身心情緒的安穩,同時正面面對問題,積極地工作前進。
阿!本來寫這文章,是因為我剛看了「攻其不備」這部電影,電影裡的黑人大男孩從小就沒有家、也像是個沒有身份的遊魂,安靜的他守著自己內在珍貴的特質,即使十多年來不曾擁有自己的一張床、不曾有過一張代表他身份的證件,他也沒有變壞,當他終於被帶回家、被關愛、被教育、被訓練成橄欖球球員,他漸漸開展、發光。
觸動我的,是那個沒有家的苦與悲傷,這是我來美國後這幾年數一數二能讓我帶淚的主題,靈魂裡,我依然是尋著家的,一個「我沒有家」的念頭浮上,這些年來在美國掙扎的辛苦和委屈便又歷歷在目,連帶牽動著的是很想有依靠的惶然,我心底那小女孩,會張大眼,尋找。
光寫這一小段,我就「跳起來」很多次,寫一兩句話,就在網路上四處閒晃很久,再一兩句話,又去浴室想說是不是來洗澡,下一回,我又跳起來去換成睡衣。
說穿了,我很不願意面對這好些年來的孤單感,更難的,是面對自己未來不知何去何從的惶恐,雖然這幾個星期,在帶團體的過程裡,我內在的轉變很多、很大,屢次在遇到財務或生活上的難關,當我靜心、向靈性導師們詢問請求時,總是得到立即的回應,那關於未來的未知感,那個害怕自己會繼續孤單無依、會在明年一月底簽證到期得離開美國的恐懼,仍然抓著我最後一根緊繃的神經,讓我還不敢全然放手,讓自己毫無猶豫顧忌地盡情發光,跟生命自然發生著的一切共舞。
這最後一根緊繃著的神經,一頭說想回家,靈性的家,婚姻的家,親人朋友的家;另一頭是望著美國工作簽證和綠卡這龐然怪物,覺得自己的手好瘦小細弱,怕自己握不住,反而被這龐然怪物晃得四處飛舞,連最基本的一點安靜與信任都失去。
這裡頭,還有羞愧感,阿!熟悉的羞愧感,彷彿我做錯什麼,要為自己的存在感覺抱歉(寫到這兒我忽然知道這感覺的源頭,自我在娘胎裡就有這感覺了),是羞愧感,讓我因為自己沒有男朋友、沒有結婚而覺得自己有錯、有問題;是羞愧感,讓我覺得自己不夠好,或者表面上看起來不夠好,因此不敢申請Google等大公司的工作,也不敢申請大學裡教書的工作;是羞愧感,讓我不敢寫信問船公司的小姐,跟空軍軍官的那筆生意談得怎麼樣,什麼時候出航。
此刻,我寫著,也望著自己寫著的文字,身體很深很深地呼吸著,我很感謝自己可以這樣慢慢寫、慢慢陪伴自己,我很感謝自己這幾個星期以來,漸漸變成「助產婆」,漸漸熟練接生的技巧,也一直盡力誠實地做內在功課,因此可以跟著團體一起成長蛻變,也因此,今晚雖然再度碰觸到「沒有家」的苦痛悲傷,也碰觸到對自己存在的羞愧感,我漸漸地不再逃開、也不進入那個無助悲傷的小女孩狀態,只是陪自己深呼吸,知道一個很神聖的生產過程正發生著。
呵,一個念頭忽然升起:「我是一個很美的女孩」。
然後我看見一個小嬰孩剛出生,帶著光,哇哇大哭,這一回,小嬰孩是被迎接著的,小嬰孩知道:「我是一個很美的女孩」,迎接小女孩的年輕父母也知道:「這是一個很美的女孩」。
呵,原來這是我剛出生的新自我認同,散發著強烈又柔和的巨大光芒的很美的女孩。
很美的女孩,要去睡了,甜甜的夢裡,回家。
註:這是我的剪貼作品之一,原來描述的是想要自然表達自己女孩的美,卻又時常承擔男性覬覦演光,因此選擇壓抑,但,也許這男性的覬覦眼光,可以是欣賞與崇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