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龍捲風裡重新定義自己
六月二十三日 (星期二)
回加州後的這一個多星期過得有挑戰性些,先是睡在同學沙發上,加上時差,半夜總是醒來好幾個小時,蜷縮擠壓的脊椎以低落的心情回應,某個部份的我,依然不能完全理解 Loren 的選擇,抗議著,卻知道這一切都要回歸到自己身上。
前幾天,跟朋友聊天時說了這一段話,想記載在這兒提醒自己:
這一整個星期都去上合氣道夏令營,不過心思似乎無法專注於練習上。被拉出來的過往創傷層次與種類繁多的我無法追蹤,幾乎同時可以經驗三十多種創傷感覺的存在著,但我的覺知也是大部分時候都在的。
這一次跟 Loren 的互動,讓我有個很深的體悟與懊悔.. 我豁然發現,以前自己輕易地可以得到友誼,得到別人對我的喜愛,讓一些人在很短時間內就跟我深談他們內心深處的事情,包含很多黑暗的事情..我總是沒太在意,總是自己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沒想說要交待什麼,要跟這些人保持聯繫,或者要讓他們明白他們在我心裡是被珍惜的.. 我就離開了,去忙別的事情,或從此不再出現。
這一次,因為自己終於首次這麼鮮明地當這個「被離開」的角色,我跟他分享過的好多好多黑暗光明,好像一切忽然就被拉開來,原來被慈悲與感情支撐包容著的,忽然都被同時扯開,變成很鮮明重疊的傷
我很明白 Loren 的意思,但那個深層的明白,並沒有減緩我其他三四十個層次的疼痛。
幾乎我們分享過的一切,都被拉開來...我沒法用意志力去控制這情感與意識上的改變。
然後我回頭去列出一些我曾經這樣忽然離開的人,竟然是好一串。曾有朋友夠信任我,跟我抗議過幾次,但我依然堅持己見地認為我要怎樣就怎樣。也許是...但那時的我真的沒有看到我的自由可能帶來的創傷。
我可以溫柔些地交待好事情的,也可以繼續跟這些人保持聯繫的,即使是淡一些的方式
***
我依然不能理解的,為什麼他會如此害怕承諾,害怕的寧願失去在我們親密些時共築的希望與願景,我也不能理解自己,對他這個部份如此敏感,敏感得把幾個字眼擴張解讀得超越他給予的其他,好像我迫不急待要證明自己會遇到麻煩與不幸似的,迫不急待要證明他跟其他男人沒什麼兩樣,可明明,在我們之間流動的,並不一樣,除了情感、智性交流,除了給彼此的鼓勵與希望,他並沒有從我這兒取走什麼,也不曾存心要利用我或傷害我。
我站在迴旋不止的過往創傷之間,找不到立足點,看不到真相,也許,我早就不屬於這裡。
而我是唯一能為自己決定的人。
今天早晨,有好幾次,有個奇妙的念頭穿過腦海,有個迅速微小的聲音說:「我當下就可以放下一切對別人的牽掛,當下就可以快樂、就可以成道。」這聲音很快消失,不到半秒鐘的時間,我因此回頭去追蹤那短短一瞬間的清明,然後注意到自己原來生命裡帶著對好多人的牽掛,我以為當我緩下腳步、讓自己稍微不快樂些,就是陪伴,就是承諾,我以為,論文做得慢些,就是陪同學們一起努力;我以為,繼續用悲傷的方式牽掛與 Loren 的關係,能讓他感覺自己值得被愛;我以為這個當下想要開懷大笑卻憋住,就是跟朋友一起留在這個依然有苦難有牽掛的世界。
然後,在過了一個月後的今天,我終於明白為什麼 Loren 那天在電話裡跟我說了很多甜美的話,我卻只牢牢記得他用到的幾個字,而且還把這些字眼變形改意、重新做了詮釋,今晨醒來,我終於豁然看見這幾個字眼曾經出現在好多年前一個很糟糕的日子裡,被另一個人用冷酷殘忍的方式說過,接下來好大好大一串陸續發生的不幸,就這樣在幾個字眼裡被拉了出來,我感覺自己困惑騷動地過了一整個月,終於慢慢地到達這個龍捲風的尾端,慢慢好像又能回到平靜裡。
我不確定的是,若這些字眼、或其他會輕易觸動我的事情再浮現,我是否會再創造一個龍捲風,又或者,我能記起自己的真實樣貌,知道這些記憶並不能定義我。
這兩天,我用了些意志力,昨天早上去上瑜伽課,晚上也和朋友一起練習瑜伽一會兒,今天早上自己練習一陣子,晚些同學說要去游泳池邊練習,我又跟著去練了第二輪,我是這樣很用力地讓自己安穩下來的。
在練習裡,更清楚注意到自己身體很多部份慣性地緊繃,像是手腕、手掌、肩膀附近的某些肌肉,像是臉頰肌肉,我開始在做其他事情時,停下片刻,提醒自己可以放鬆,提醒自己:此刻的我不必為其他人負責,我可以選擇放鬆與快樂,我不是這個掙扎著的肉體或意識,我是純淨的靈魂。
* ** 晚上 ***
帶同學去舊金山上合氣道,回程開車時,同學問我跟Loren 的事情,我說我要等自己回到中心後再感覺看看、再做決定,她很快地下結論說:我就是因為這樣個性不夠堅定、表達不夠自信,Loren 才會想離開這段關係。
這是她這星期第三次這樣說,前兩次都導致我忽然感覺心碎,覺得自己做錯了、不夠好,才一直不被愛,這一次,我堅定地說出一些關於文化上的差異,也堅定的說,我跟 Loren 的關係並不是敗在我的個性不夠堅定、表達不夠自信上,我們兩個人都感覺挫敗的幾個時刻,發生在我身邊的人妄加論斷地建議我應該用很美國女人的方式跟他互動,我嘗試了,結果Loren很錯愕莫名,然後跟著硬起心腸地用美國方式回應我,然後我再度淪為同學口中以美國文化論斷時的失敗者。
我很想說的是:我必須用我自己原來的樣子被愛,並不是我就不繼續修行、不學習更清晰堅定地表達等,而是,我本來就是在台灣長大的,這些文化因子在我身上很深的位置,我本來就是帶著創傷的,這麼多年來也已經很認真地做心理治療、靜心,我此刻就是在這個位置,我不會成為美國女人,也不想成為美國女人,我有自己的美,無法珍惜這樣的我的男人,就不適合我(同樣的,無法欣賞這樣的我的女性朋友,也不適合成為給我建議的人)。
覺得,好像因為我思考與人格的一些慣性被自己拆掉了,我反而變得更容易被身邊的人影響,一時間又無法區分別人與自己的,結果自制力不夠的我就這樣把那身旁的人的能量無覺知地丟了出去,然後 Loren 的反應好像就是跟我說:「不,你不是這樣的,我不喜歡這樣的你」,然後我忽然照見自己如何莫名地用了別人的思維模式,卻百口莫辯,我確實因為經濟上的弱勢,長時間活在別人的空間裡,來來去去在不同地方,沒有一個地方真的讓我感覺自己回到家了,真的讓我能好好睡個覺…
好久好久了,這樣流浪著,連著兩個星期,每個夜晚,我夢見 Loren 既未遠離,也沒有清晰地展現他的存在,每個夜晚,我也夢見對家的渴求,在夢裡,有時觸摸別人家的沙發質的,想著我也好想有自己的空間、自己的沙發,有時看著別人的客廳發呆,有時想望自己要耕耘的花園。
***不會寄出的信***
親愛的,我很想念你,對不起,我還在龍捲風的尾巴,暫時還無法跟你好好對話,我知道你一個半月以來,試了好幾次,想好好地跟我連結、說話,可是我的靈魂都一直不在家,我總是在受苦、掙扎的狀態,讓你看了很擔憂、又充滿無力感。
深處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淺層的我,好多部份被過往的創傷牽動撕扯著,加上生活的動盪,我無法扎根、開花,無法充滿活力、開心地笑,更無法給也被工作與家人拉扯著的你一些精神上的支持。
謝謝你做了這些嘗試,謝謝你在你能力範圍內,試著伸出援手,請原諒我不懂得怎樣表達感激、不知道怎麼接受一個男人的心,我想學習,請你不要這樣就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