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11-07 16:27:33燕子

不同的想念

十一月七日  (五)

不知不覺四個星期就要過去,下星期二晚上就要上飛機回美國,本以為自己會貪心且專心地紀錄這趟旅程裡的內在過程,現在臨行前開始整理心情,才發現有好長一串有趣的話題,沒用文字呈現。我沒耐心與時間一篇篇去寫,卻也很難在不書寫的情形下把這些經驗做完整的整合,也許想到什麼說什麼吧!

**不同的想念**

八月多時,受苦中,寫信跟哈克求救,他回了短短的信建議我回台灣,也許會有著地札根的感覺,我記著,發現自己其實已經好幾個月,幾乎每天都有好多次腦子裡忽然飄進關於台灣的記憶,在不同年齡、不同時空的記憶,我知道自己想家,卻又害怕回到台灣會被媽媽對經濟狀況的不安淹沒,怕自己的意志力被她的恐懼折迫,怕自己在這最後關頭放棄學業。

是父親的力量呼喚我回家的,在skype上,他簡單的想念,直接地問我何時可以回家,忍著淚水的我,掂算了戶頭裡大概剛好可以付機票的數字,電話掛掉就上網訂了機票。


爸爸、媽媽對我的思念,是以不同的方式傳遞的。和媽媽住在一起,我像是重回嬰兒時期,三餐有媽媽打點,她一邊弄一堆菜,一邊小心地控制盛盤時的份量,深怕我少了營養、也怕我吃胖;連要出門看醫生,明明自己可以開車的,我媽總會找到一堆理由要載我出門,即使有時我覺得受困,即使某個部份的我不認同她使用時間的方法(她會在醫院等待好幾個小時,也不看書、看報,就是純粹地發呆),知道自己不會在台灣久待,也就隨她意了。

我爸爸則是以大量給予的方式展現他的關心,我才進家門沒五分鐘,他就急忙要騎車出門領錢補貼我的學費,我一年要繳三次二十六萬多的學費,錢花的速度像流水,家人給錢的速度卻像是在失血,我還不確定這次十二月初要繳的學費要如何順利撐過,只是身邊每個人都在挺我,幫我想方設法湊錢、監督我寫論文的進度、不時提醒我減少外務,這失血……也得撐過去,帶著一點夢幻與不切實際地,我期望自己明年暑假前感情上能穩定下來,也許就能留在美國拿執照、工作,才有機會快些把這些負債還掉(到時候,政府補助的留學貸款和家人朋友借我的款項加一加,就欠三百萬了吧!回台灣工作是很難在短期內還清這樣的債務的,若留在美國當心理治療師,一個小時的個案收費大約台幣三千到五千,認真工作,即使生活費稍微高些,依然比較容易還清債務。)

是,眼尖的人,也許已經看到……我得拿到在美國居留、工作的權力,這個如意算盤才行得通,否則,我明年六月畢業時,也就是另一個痛苦茫然的時候。也因為這樣,「結婚」對我來說變得重要些,而眼睛愛亂逛、但實際上挑嘴的我,要找到可以結婚的對象,並不容易,至少,到目前為止,並沒有成功過。

因為這樣,即使有時受苦、有時生氣難過,即使身邊有好些人不能理解,我依然無法下定決心與他分手,除卻他在女人堆打混的惡習,他的聰明、創造力、體貼、細膩度、思維開放等特質,都是我找了很久的。當我們在一起,兩個人都不大需要客套、不需要試著把話轉成比較易懂的語言、也不需太顧忌會傷了對方的自尊,因為我們各自有足夠的自信,也有一種意識的明晰,可以區分每一句話是從自我意識(ego)出來的、或者是從深層自我出來的;我們不大聊天,卻可以很輕鬆地在同一個空間裡各自做事、或一起嬉鬧;我們各自的缺點,幾乎都是對方眼中的嚴重缺點,已經有女友還拈花惹草的男人在我眼裡是幼稚、人格尚未完全整合的,有智識與能力卻躲在藉口裡不創業、不賺錢的女人在他眼裡是無用、只會說空話的。

可是,我們還是在一起。十月中他載我去機場那天,我以為他不久就會和另一個女生安定下來的,臨別前不久才明白他的心過半是在我身上的,結果,我回台灣後沒幾天,他說剛把憂鬱症的藥停掉,說要回加州,帶著狗狗,開車回加州,經歷把欠他三百多萬賴帳不還錢的前女友趕出他住處的混亂,也重新整理了他房子裡的很多東西、丟棄十多年來的諸多記憶,那兩個多星期,我不知道他怎麼撐過的,我自個兒也因為遇到一個年輕沒經驗的牙醫師,拔一顆牙,弄得連續兩週失血頗多、吃了兩個星期的抗生素和止痛藥,身體與意識沉淪了好一陣,無法支持他。這幾天,兩個人才又能快樂些地說點話,他說大概週末就會開車回西雅圖,而我也是下星期二就會回到西雅圖機場的。

**那個愛書寫的女孩**

現在我坐在醫院的咖啡廳寫論文、發呆,寫上面那一段日記時,一個二十九歲、皮膚黝黑、身材有些壯碩的女孩走過來,她第一次只是哈拉幾句就走開,一會兒又過來,說想讀我在寫的東西,讀了畫面上的一小段,她直覺地說出我文字的精準與易讀,接著便逕自說起她的書寫、對一般作家的評論、她幾年前精神上的受苦等,她說要給我這未來的心理治療師實習的機會,呵…她嚷著說要給我治療費,因為可以把累積好幾年最內在、最在意的事情這樣說出來,真的很爽;透過書寫得過一些新人獎的她說:因為這段對話使她又有勇氣投稿,若過幾年她真的出版自個兒的作品,我這心理治療師居功不小。

很可愛的女孩,即使能量上、意識上我依然感覺到她深層厚重的受苦,但她書寫的方式,確實能讓內在的覺知映照到她其他層次的經驗。

短短的偶遇,讓我看到自己轉行念心理學的初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