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01-21 17:22:00小樹

鄰家的事

20100119

代課的生涯不到兩個月,卻好像經歷了很多年似的長久,總算熬到結業典禮的前一天。最後一天上課的日子,學期成績單無誤地從印表機中吐出來,原任的導師忽然來電要與我交接,為此在學校多耽擱了,放學時間準時來接我的小葉則等了一個多小時。

 

回家的路上把學校這天的細節快速分享完,小葉才慎重的說:「今天發生了兩件事。」「哦?好事還是壞事?」「都有,你要先聽那個?」「先聽壞的。」我在心裡嘀咕,還有精神的時候先知道壞事,看看能有多壞!

 

「『三老院』的阿媽凌晨往生了!」「什麼!?這麼快!」真是令人驚訝的消息,97歲的高齡,往生該是多麼大的解脫,但我心裡仍然感慨著,就在這兩個月內,鄰家的三老走了兩位,確切的說,當十月底得知伯母因車禍意外過逝時,我就知道阿媽不久於人世了,因為她的「對手角色」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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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是去年十月底的最後一個星期二上午,連日的陰雨雖然停歇,天空仍然暗沉,連續飄落的雨絲把地面打濕,總是一個不適合外出的日子。大約十點左右,97歲的阿媽戴著一頂破斗笠撐著柺杖來敲我們的大門,原來想借電話打給她的孫女,當然也要幫她撥通電話。

 

講完電話,阿媽再三的道謝,接著就小小抱怨起來,因為女兒不在家,而她想叫女婿幫她打電話,女婿卻回說:「不會!不懂!」我們知道阿媽會走出來找我們,一定是伯母不在家,因為阿媽總是說她的女兒管著她,不喜歡她與別人說話。然後又說她女兒與自己的女兒鬧脾氣,所以孫女已經很久沒回來看她了。

 

阿媽常常來找我們只是為了問這天是什麼日子?是幾月幾日星期幾?然後說沒人願意跟她說話,家裡有什麼事她也都不知道。我知道她實在太寂寞、太無聊,只好自己想像一些事,當然內容都與女兒有關,都是女兒對她的限制和約束。有一次她特地來找我去她房間,幫她把床頭的一部電風扇拔掉插頭收起來;第二天剛好是垃圾車來的日子,我見到她用布袋提著一包東西,請小葉去關心一下,卻聽她說:「我女兒因為我不會賺錢付電費,不給我吹電風扇,所以把插頭拔壞不會動了,因為沒用所以要扔掉。」當時把我嚇壞了,我們趕緊把那包東西要下來,但是很煩惱該如何向她女兒解釋,也因此更明白老人家所有說的話,都只能「聽聽就好」。(而那部電風扇因為一直找不到時機送還,後來伯母主動來問,也不知阿媽怎麼跟伯母說的,伯母也說不要了,我們只好收著。)

 

而伯母偶爾也會來向我們抱怨她的母親,尤其是發現阿媽來找我們聊天過後,既關心我們聊了什麼,顯然也有平衡輿論的意味。她會疑問阿媽跟她說話時,總是一再的說聽不到,弄得她沒耐心再講,我們怎麼有辦法與阿媽對話?然後也會講阿媽許多固執的事蹟,我們聽了也覺得很難處理。但伯母與阿媽相處最大的心結,卻是伯母認為她的舅舅(阿媽的弟弟)說她的壞話,向她的母親說:「你生的這個女兒沒用!」

 

那天阿媽打完電話回去後不久又來了,拿著她那頂斗笠頻頻道歉說:「不好意思,把你們的斗笠戴回去了。」「阿媽這是你剛才戴來的,不是我們的。」「不是啦,我家沒有這麼破的斗笠。」「……….」(這時小葉接了一通電話,就是介紹我去代課的電話。)

 

中午過後不久,阿媽的孫女回來了,車子從屋前經過,我們還覺得神奇,不是才說孫女和母親吵架很久沒回來嗎?到了晚上,其他兒子也都陸續回來,車子進進出出很熱鬧,我們也忙著管顧狗兒子們,免得牠們去追車吠人。但這樣的情景總是不正常,我們疑問在心裡,卻也不好意思過問。

 

第二天星期三,我們送四美去結紮和將兩隻小狗送給新主人的日子,在外忙了一整天,回家後照例關心隔壁的三老院廣場停了幾部車,以此來決定狗兒子們可以自由活動的時機,結果發現停了四部車,第三代子女們都在家,我們努力往好的方向想:也許他們要賣的土地成交了,所以在開家庭會議。

 

第三天星期四近中午,我們去代課的學校面談回來,我剛下車開門,一個中年男士緊跟著我身後也進了門,第一次遇到這麼大搖大擺的人,我還是客氣的問:「請問你是」「我是鄉長!」說完他不請自進到大廳裡,然後隨意看看牆上的宗親合照。「請問有什麼事嗎?」「那個XXX是不是住在這裡?」「不是,他住在往下面一點那裡。」「不是哦!」接著他頭也不回的走出去了。我則和小葉竊竊思語:如果是賣土地和鄉長有什麼相關?

 

其實我們心裡已經有不好的預感,但還是找理由解釋:如果有人生病,應該有救護車來過,但顯然沒有。不過一早垃圾車來收垃圾時,卻發現出來倒垃圾的是伯父和媳婦,沒看到伯母。小葉趁機向伯父提出借梯子的事,既預備給廚房的燈管換點燈器,也作為去三老院家的理由。(我們不會無故到人家家裡串門,雖然真的很好奇。)

 

下午確定三老院家都沒客人了,剛好伯父出來散步,我們兩人迎上去,只是客氣的問:「你家是不是有什麼事?」「XX被三重客運撞死了,星期二上午十一點多,那天如果沒下雨我就會陪她去,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身上都沒外傷,送到醫院卻來不及了。」伯父看似輕淡一口氣說出來,眼誆已紅了,轉頭看小葉則是眼淚已經奪眶:「星期一伯母買菜回來,才說她身體不舒服,猜是糖尿病導致血糖過低的症狀,才站在這裡聊了一下,竟然就再也見不到了。」

 

小葉是很容易感傷動情的人,流著眼淚去三老院家的倉庫把長鋁梯抬回家,幾分鐘後使用完畢馬上送去歸還。而我只是板著臉以嚴肅的態度表示遺憾,最掛記的卻是阿媽,果然見她變得非常憔悴:「竟然一去就沒回轉了!」失去了唯一的女兒,失去了唯一抱怨的對象,我一度嘆息這樣的「母女業力關係」該如何收尾,原來這樣也是一種「收尾」。心裡很沉重,因為很明白:沒有對手的角色,已經不會在舞台上待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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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門前的廣場已經停了許多車,我們放下包包馬上到三老院給阿媽的靈堂上香,心裡有些難過,因為曾在心裡自許,等我不上班的時候要多來找阿媽陪她,還剩一天的班,但阿媽卻等不及了。

 

阿媽應該是這一帶宗親裡最高齡的長輩,未來的日子會有很多親族來弔唁,我們必需加強管束狗兒子們的行動。回想三年多與「三老院」的人認識以來的日子,短短兩個月不到的時間,就從「三老」變成「一老」。本鄉的社區大學原本想製作關於這個村子的紀錄片,還提到要來訪問阿媽,好像是去年10月初的提議,我當時還希望此舉可以幫助阿媽改變無聊的生活,但都已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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