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伯的菜園
20070928
我們開車跟著蔡老伯夫婦所騎的機車走,上了縣道之後就開始往海邊的方向,而且是一路蜿蜒向下的山路,一直下了山到了平地,我趕緊找縣道的里程牌,已經過了 兩公里 的指示牌,等於再 一公里 多就接西濱公路,等於已經到了海岸邊了。
蔡老伯的機車在路邊停了一下,正好在一排平房的前面,只見他伸手往右後方的小平房指了一下,我馬上幫忙翻譯給小葉聽:「他們的家是這間,就在路邊呢。」然後再往前走,過了一道小橋,之後斜岔向左手邊的橋下,就到了他們的菜園了。
果然迎面大部分是竹林,蔡老伯等我們下車後在前面引路,我馬上注意到有一道水泥砌的溉溉水道,水道邊狹長的區域作成兩座菜畦,一邊是還在成長中的芹菜:「芹菜怕風,所以要用青網罩起來。這邊是白蘿蔔,可以採收了,你們要嗎?我挖幾條你們帶回去吃吧。」蔡老伯一邊說一邊挖,轉眼就拔了好幾根:「這是老的品種,吃起來有點苦。」我很好奇怎麼判斷「可採收」,在我身旁的伯母也低下身挖了一根,我觀察到她是撥開葉子,發現土面已可見到白蘿蔔的身影,就是可以挖了。
馬上我就發現一件事:這裡的土不是紅色的,而是有點灰。雖然與我們農地的直線距離並不遠,但這裡可能接近溪流的出海口,但為何不是紅土?難道沒有沖積作用?而所臨的是那一條溪呢?我記得附近的溪流好像都有污染的問題。不過這些事,恐怕不是勤奮耕種的農人會知道的吧。
然後當然要問最重要的幾個問題:「你們自己採的種還是買菜苗來種?」「買菜苗啊,蔬菜班都有提供,不過蘿蔔是自己灑種籽的。」「有施肥嗎?」「要啊!也是蔬菜班提供,不太夠的時候要自己再買一點啦。」聽到蔬菜班這三個字,我忽然有一種了悟,現在的農會產銷班,它的利弊得失,恐怕需要有人好好研究一下了。「你們會噴藥嗎?」「苗小的時候難免的啦!」三個問題的答案,就可以確定蔡老伯是「慣行農法」的施行者。
繞過水道邊的菜畦,經過一片竹林之後,又到另一區菜園,田壟路旁有幾棵木瓜,一叢開花中的「外草」,蔡老伯興緻高昂地在前帶路,小葉跟後,我和伯母走在最後,於是一路上就聽伯母不停地說:「老頭子很有趣哦!老頭子很愛說話!老頭子有趣得很!老頭子說話說不完!老頭子最好玩了!」這樣的幾句話重覆好幾次,我不得不側面打量伯母:矮胖黝黑的身材,滿臉堆著笑容,張嘴說話或笑的時候,看上去門面只剩一顆黑牙,我不忍心注視太久,但又忍不住一再轉頭看她,因為我真的沒見過這麼開朗、快樂還帶點崇拜的語氣在向外人形容自己老公的婦人。
眼前有一小片地瓜葉,我決定開口向蔡老伯要一些回去插枝,但聽到的回答是:「這些不行,這些才噴藥三天,另一邊有沒噴藥的。」於是我們又繞回去,回到竹林另一邊。這時田壟路的斜坡,讓我認出了一朵「金針花」,八月底才去花蓮的六十石山賞金針,因此印象深刻。「你們那裡沒水,倒是適合種金針,等下雨之後,我分一些栽苗給你們種。」「金針很好種嗎?」「很好種,也不用澆水,不用怎麼照顧。」
又看過其他的菜畦之後,回到靠路邊的一塊崁下低平的區域,面積大約有六、 七十坪 ,卻有三分之二長滿了「蚶殼草」,我們心裡很驚訝,這種草的售價不錯嗎?竟然特別留了地種它。而另三分之一則長滿了地瓜葉,蔡老伯說:「除了要種的,要不要也採一些回去吃?」「好啊!」「會摘嗎?」「不會!因為從來沒收成過,所以還不知道要怎麼摘要吃的呢!」我自己也覺得好笑,但想想還真的是實話。於是他們夫妻各拿一個塑膠袋,老伯採的是帶根的匍匐莖葉,伯母則摘嫩葉的部分。
摘完地瓜葉,蔡老伯又問:「要不要吃芋頭?」於是帶著小葉鑽到竹林後面去挖芋頭。我和伯母蹲在地瓜田旁邊,聽她仍然唸著「老頭子有趣、愛講話」,我覺得越聽越好玩,總覺得她又滿意又快樂。
於是我不得不問:「伯母您有多大年紀了?」但她卻沒正面回答我:「老頭子都七、八十了!」「屬什麼?」「老頭子屬狗的。」我低頭算一算:「老伯還小我老爸兩歲呢,」可能是看老伯的身體實在太硬朗了,我像自言自語似的接著說:「我老爸以前開貨車,後來有高血壓退休,去年左半邊中風,整天只是出門看病和在家看電視,他年輕時不願務農,現在也沒力種東西。不過我母親是有在種菜當休閒活動。」然後我和伯母就隨口聊著她的三個兒子和我的父母。
我們真心感覺到蔡老伯夫妻很高興,而我在蔡老伯的身上也一直想到我父親,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子女都已成家立業,很難得有後生晚輩願意聽自己說話,願意聽自己操弄了一輩子的工作細節,好像大部分的為人子女者,都已受不了這一套了。(也許應該有一個制度:讓每家的子女交換長輩,可以換著聽不同的人生歷程。)
蔡老伯夫妻上午去桃園賣菜後,下午都在菜園裡,所以很少在家,因此特別交代我們要常來找他們玩,就直接到菜園來找。於是我們滿載而歸,但老實說,我對他們的菜園興趣不大,而是對他們本人有興趣。也許是有一種補償與替代作用,看他們的年紀就與我父母相當,但是這麼快樂的老農夫妻,真是人間的一對寶,回想到他們,竟然令人自動地揚起嘴角,兀自莞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