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30 00:06:00真實的聲音

「對岸民主之聲」台灣在槍聲中燃燒

金鐘:台灣在槍聲中燃燒

金鐘

對陳水扁總統「自導自演苦肉計」的無證據指控,是極為嚴重的事情,連宋身為主帥,如此利用槍擊案操弄民眾,不僅是決策輕率,也損害了泛藍接班團隊的前途。

  撕裂──可能是這次台灣大選中使用頻率最高的字眼,它表達了民眾對族群和諧被破壞的哀痛。當我結束在台北一周的採訪回到香港後,才著實領略到在台北作為一名旁觀者感受不到的那種撕裂的痛。「槍擊案」是這次大選的爭議熱點,也是我觀察和思考的焦點,沒想到在和親戚朋友們交談中,遇到罕見的溝通困難。台灣的政治分裂已經輻射到了海外,幾乎像去年薩斯的傳染一樣,令我戰栗,感到可怕的孤獨。
  
赴台之前,我打過一些電話給相熟的朋友,北京有人大聲的告訴我:我們就是希望陳水扁當選!在上飛機前,和一位多年不見的商界朋友相遇,他俯身說,陳水扁當選對香港有利。我和這些不滿共產黨的願望自然有同感,但進入台灣選戰環境後,內心感受有所沖淡,覺得如果台灣人認為有必要再次政黨輪替,也未必不是好事。但是槍擊事件的發生,使我的同情明白無誤的轉向了阿扁,我看到了一些令人驚異的事情。
連宋質疑槍案的方向性錯誤
  
案發當時,我們在國民黨智庫開會,第一反應也是覺得太巧合了,遇刺一定會給阿扁加分。但是,夜間看到陳文茜、趙少康、李敖一口咬定是阿扁作假,以騙術扭轉劣勢,很快「自導自演」的苦肉計之說在各地發酵,令我非常反感。我給胡忠信兄打電話,說這麼嚴重的指控,怎麼毫無證據就訴之於公眾?他說,他發了言,但和他們不同,並未做結論。接下來,三二○投票,連宋以微少之差敗選而提出選舉無效之訴。連戰指出的不公正之例,突出「槍擊案無真相說明」。自此,廣場和各地日夜的抗爭都以槍擊案為主軸,驗票實為輔。名嘴文宣的激情質疑得到藍軍統帥的肯定,百萬人一擁而上,烽火連天,可想而知。
  
其實,這些天來警檢、特勤、奇美、司法等方面提供的所有人證物證,都在說明一點:陳水扁要策劃、部署、執行、掩飾這樣一樁總統自殘案,需要涉入多少人!連香港大公報的分析文章都指出,這是「一件難度極大的工程,不可能滴水不漏」。站在連戰和他的謀士們的角度,他們至少犯了一個方向性的錯誤,控人以「買兇作案」,合情合理程度大大高於「是刀傷不是槍傷」的指控。因為後者的真相,不必請神探李昌鈺,也可以大白於天下。從對激活國安機制的質疑,可以看到,阿扁執政四年遠沒有達到可以一手遮天的地步。更不說當今台灣新聞自由的無孔不入。
  
開票之夜,我在兩個競選總部匆匆轉了一圈,便回酒店守望電視直到凌晨。大約十一點鳳凰衛視的看台灣大選節目,主持人胡一虎中途突然拿出一張紙,說,剛剛收到連宋總部一份對選舉無效之訴的說明,理由有三:一是三十三萬張廢票可疑;二是差額在百分之二以內;三是激活國安機制使二十萬軍警不能投票。我大感詫異,為甚麼剛剛以槍案為主要訴求,現在又不提了呢?後來才知道,王金平說從來沒有懷疑總統中槍受傷。連宋內心真是相信苦肉計嗎?相信傷口是奇美醫生偽造的嗎?
事件無損台灣民主形象
  
十五年前,我有一段經歷。六四天安門屠殺後,盛傳清場的廣場流血成河,幾千個屍體當場燒掉。消息是香港文匯報傳出的,可信性成疑,我們第二個月就做了專題探討。一年後,六四之夜代表學生和解放軍談判的歌手侯德健被放逐台灣,我在木柵他家中對他做了九小時的通宵專訪,終於使我相信六四屠殺主要在長安街,廣場上確實沒有死人。我隨即在餐敘中奉告《中時》兩副總編輯胡鴻仁、黃輝珍,他們表示待《開放》發表後,會跟進澄清。但後來中時沒有提及此事,也許當時一片反共氣氛下,有所不便。而民運及不少人對此也不了了之,反正「共產黨甚麼事都幹得出來」。
  
我不知道今天那些對阿扁深惡痛絕的人,是不是以這種邏輯判斷槍擊案,既然扁政府沒人可以信任,那就請洋人來判吧,如果連宋在專家面前也不認受,那麼,下面的死忠者可能又會質詢洋人被買通了。這樣下去,伊於胡底?一樁公案如果一方只有質疑,另方卻有證據,到底如何了結?
民主的專業化與深入千家萬戶
  
有人說賠進去的是台灣的民主形象,我卻不以為然。一位民選的國家元首,明明挨了槍擊,受了傷,卻可以在沒有證據之下,立即大興問罪之師,貶為無賴盜賊不如,總統只不過在被辱罵十天之後,回了一句:「請你們閉嘴!」這般自由民主,中國有嗎?美國有嗎?有人要求阿扁立刻下令驗票,要他置現行法律於不顧,視中央民意代表為無物,豈不是要他做獨裁者?我以為連宋處理槍擊案已明顯偏離了台灣民主法制軌道,刑事局長侯友宜的牢騷是可以理解的,因為對辦案公信力的完全否定,不僅司法權無存,也將辦案人員置於共犯的位置。
  
我在中央社座談會上說,看到台灣民主已高度專業化,已成為民眾的生活方式一部份,十分感動,這是一個經歷過「社會主義民主」和「一國兩制高度自治」的人的真心話。每次看到北京那班御用文人反李打扁批台獨的大塊文章,也真想罵一聲「閉嘴」!那些被專制數十年的奴才心態,怎能理解今日台灣發生的變化?在陰謀論大行其道的時候,台灣的報章雜誌和電台電視卻在深入細致的打掃戰場,清倉點貨,量化的分析每個縣市的得失成敗,梳理經驗教訓,使用的是恰到好處的軍事術語。可以看出綠營得票率在全國二十五縣市比二千年大選都有不同程度的增長,它們累積之和就是十一個百分點、一百五十萬票的成長,而這個奠定過半數執政權基礎的票數,是一票一票拉來的,是哀兵必勝的結果。以台北市的首都之戰為例,據報導上次大選泛藍贏了三十八萬票,這次泛綠要把差距拉到二十萬票才有可能全局勝出。民進黨動員所有議員、立委最後一周至少掃街五次,各種後援會、扁友會傾巢出動,大打巷戰,終於實現只差二十萬票的反攻計劃,而藍營輔選動作鬆散,許多市議員出國旅遊,三一三前夕才回國,只在車上亮相,很少拜票。
  
陸委會副主委陳明通曾對香港新聞團概括台灣民主進程,九六年首次民選總統,是奠基性突破,二千年政黨輪替,是民主的深化,今年大選則是民主制度的鞏固,其特徵是台灣主體意識VS大陸民族主義。一位學者向我解釋這次公投不過關的涵意,他說公投沒通過的議題是政策性的,公投作為一個制度建立起來,這才是它的意義所在。因為公投是直接民主,層面比選總統選立委還高,選舉只是間接民主,由選出的人行使權力,公投由人民直接行使決定權。又一次百分之八十的投票率,超過香港一倍有多,每個人都重視自己神聖的一票,關心政治,關心國家命運,已是每個家庭的話題。造勢大會、廣場抗爭,有人比喻為中國「文革」重演,那當然只是皮相之見或是調侃而已。沒有紅衛兵暴行,沒有公安六條,沒有清理階級隊伍的大規模監禁、自殺與處決,沒有神聖不可侵犯的毛和他的司令部,更沒有新聞媒體的絕對封閉。文革才是真正的民粹主義,本質上與今日台灣毫無共同之處。
傲慢的大中國文化遭到唾棄
  
知識分子的角色是值得一記的。泛藍陣營因擁有一批明星級的名嘴和大台北的傳媒優勢,在大選過程中份外耀眼,他們學貫中西,口才便給,顧盼自雄,尤以趙少康、陳文茜、李敖的三人團為最,他們打扁最力,火力最強,南台灣的人說,「我們嘴笨,怎麼說得過他們啊!」年代電視台汪笨湖的節目由此而生。我專程去雲林參觀了一場汪笨湖節目的露天直播,全部用閩南話進行,雖然只能借助一點口譯,但現場那股「本土」氣氛的感染極深。他請了阿扁來上台,直接回答聽眾問題。那是一些滿身泥土氣息的質樸鄉民,他們雖然沒有台北人那麼時髦的國際觀,但卻個個憤恨中共的鴨霸,知道威脅他們自由生活的邪惡在哪裡,視阿扁為他們抵禦強暴的英雄。十六日,汪笨湖節目又移師台北市,請了李登輝來現場說法,我看到偌大的松山煙廠廣場依然逼滿人群,顯示都會區的綠色力量亦很可觀。這種露天演播形式顛覆了室內清談的文雅高尚,三二七之後,也被在野的泛藍名嘴接過來應用。
  
藍嘴們的衰敗,集中表現在他(她)們對槍擊案的反應上,即三月十九日陳文茜、趙少康的過度發作。國民黨本土精英陳學聖立委,選後和我們座談時,也坦陳泛藍失利既有戰略目標模糊,沒有給民眾提出台灣前途的定位的基因,也指出陳文茜的反應是轉折關鍵,「使南喉民認為泛藍太殘忍」,終使大選「功虧一簣」。陳文茜成為「壓垮藍營的最後一根稻草」,並非偶然。數年前,我訪問過她,李敖則更是我心中長期的偶像,十年前當他接受我的專訪時,還是一位可敬的學者,但是當他一再以反民主言論招搖過市之後,他在我和我的許多朋友心中,已是一堆瓦礫。他那不可一世的傲慢神態,連挺藍的吾爾開希也覺得受不了。選後和開希見了一面,他說,中國文人的一切醜惡都集中在這個大師身上了。一位本土派資深傳媒朋友也有類似的反感,他說,中國文化最劣質的部份集中在這三個人身上,他們充滿偏見,瞧不起台灣人,嘩眾取寵,煽動仇恨,難怪別人要「去中國化」!
  
不幸的是,連戰擺著大把藍營精英不用,特別倚重少數名嘴,最後誤了大事。不知道究竟誰誤導誰?但連宋身為主帥,如此輕率地利用槍擊案操弄群眾,不僅顯示膽識、器度略遜一籌,而且損害了泛藍接班團隊的前途。很多旁觀者非常同情小馬哥的處境,不是沒有道理的。本來這次大選和上次一樣,應該只是台灣民主進程中的一環,但偶發的總統遇刺事件,由於藍軍處理不當,把一個刑事案高度政治化,適得其反地加速了台灣的全面綠化,使南部思想趨成主流。一位政治領袖在歷史關鍵時刻犯如此重大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那些愛露臍裝的藍色少女們,終將明白,她們美麗腹部的刀痕裝飾,只是二○○四年兩位輸不起的領導人敗落的標誌。
  
不屈的台灣,面對大中國的淫威,猶如一名發育中的少年,正處於一個強烈的反叛期,我相信,隨著歲月流逝,當一個真正的民主中國埋葬掉世上最後一個共產王朝之後,台灣那時無論作為遠親還是近親,都會有認祖歸宗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