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1-08 07:37:00尚未設定
與社會保險局交手記
到史特拉斯堡已經兩個月了，我在這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過著迥然不同於巴黎一樣的生活。
我過著所謂『十分鐘』的悠閒生活。學校，就在我家旁邊，走路兩分鐘到圖書館，七分鐘就到教室。騎著腳踏車一路滑到超市購物，也用不著五分鐘。住家對面就有洗衣店，學生餐廳騎車不到六分鐘，想去河邊走走，稍微遠了一點，大概騎車四分半鐘就到了吧？再不然，去市中心買個烤栗子吃，也不到八分鐘。
史特拉斯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切都是剛剛好，各種活動一應俱全，電車公車四通八達，我真恨當初為什麼沒選擇來這個好地方。
我的生活品質大大改變，秋天看看紅楓，傍晚看著大霧中的聖母院。最要命的是我們法學院的教室在四樓（台灣算五樓），教室正對著市中心的風景，夕陽西下真是美不勝收，我一面聽著民訴老師夸夸而談，一面盯著窗外的雲彩感嘆。
生活變化真大，誰想的到呢？不，唯一不變的，是法國的官僚們，他們還是無所不在。在法國的人們都知道，最常在法國官僚們口中聽到的三句話，叫做ＰＩＣ。
Ｐ﹦C’est ne pas possible（這是不可能的）
Ｉ﹦C’est interdit （這是禁止的）
Ｃ﹦C’est comme ca （就是這樣）
事實上比較起來，史特拉斯堡的人們，已經比巴黎人要和藹可親多了。其官僚的程度在我看來，也只能算是小卡司。想我在巴黎一大和那位喬治先生交手的情形：只要你讓他重複兩句話以上，他就乾脆把身體轉過去跟你說話，看也不看你，好像你長得只有你媽媽喜歡你一樣﹔比起來，我在史堡大學有問題請教秘書處的小姐女士們，他們會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幫你處理，那種態度真有天壤之別。
學校的人員都非常和氣，大概也算是自己人，比較好說話吧。可一般公務員官僚們呢？不一定，得看他們的身體狀況和心情才行。
我到史堡不久，便要辦居留證更新。照理說這種搬家的情形，應該會受到一些小小的刁難，結果沒有。我很幸運的只去了三次衙門，就辦好了居留。雖然時間還是耗的很久，但因為經驗多了，有心理準備，所以不特別感覺到什麼問題。
居留證辦好以後，我打算夾著年紀的『優勢』，申請免費的社會保險玩玩。在法國，二十八歲以上的人，只要有合法的居留，就可以加入他們的社會保險，完全免費。（這點實在不得不誇讚他們一下）平日我被ＳＮＣＦ欺負多了，坐車老是買全票，這下終於讓我逮到免費的優惠，豈不快哉！於是我便高高興興地去社會保險局申請了。
我查了查地圖，真是神奇，原來史堡的社會保險局也在我家附近，只要順著同一條街就可以走到。於是我選了一天下午去那兒問問資訊。從來，在法國辦事，不會一天就好。所以我也沒報太大希望，只是東晃西晃地，在櫃台附近探頭探腦。
櫃台小姐問我：『先生你好，有事嗎？』
『請問社會保險在這辦嗎？』我問。
『是的。啊，我給你一張號碼牌好了，你可以去問問裡面的人該準備什麼文件。』小姐很和氣地說。
真是好人啊，充滿溫暖的態度讓我感激涕零。
我拿著號碼牌，等了約三十分鐘後，終於輪到了。受理我的是一位帶眼鏡的老女士，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胚子。不過，現在畢竟是老了，她老人家似乎還是習慣要裝優雅，假可愛一下。
「請給我號碼牌，很好。」她權威十足地說。
「呃，您好，我是外國學生，今年三十多歲，我只是來請問一下要辦理社會保險，需要些什麼文件？」我慢條斯理地說，在史堡，說話大約可以降低在巴黎時的一半速度。
「哼。」她冷笑一聲，「您是第一次辦嗎？」
我想不妙了，這下遇上官崽了，趕緊說：「是的，女士。」
然後她轉身去拿文件，走到後方，開始跟別人閒聊起來。
我被她閒置了大約三分鐘以後，本來戒慎恐懼的心理忽然間大轉變，開始想逗逗她起來。這位女士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裡，態度輕蔑到說話都像念祭文一樣。那我幹麻要忍受她？反正我是來要東西的，只要我有權利，妳非給我不可。
這麼一想，開始有恃無恐起來。官女士終於回到座位，拿了一堆表格。
「你有收入嗎？」她問。
「不可能有。」我回答，「我沒有工作，我是學生。」
「學生可以工作啊。」她說。
「不可能，這是禁止的。」說完這句話，我自己差點笑出來，因為這是法國公務員最愛的一句口頭禪。「您不知道嗎？我的簽證是不允許工作的。」
「哼」她鼻子哼了一聲，問：「你住哪？」
「我？」我傻了一下，這是什麼問題？「我住史特拉斯堡啊。」我回答。
「哪裡？」她又問。
「阿布瓦街九號。」我說
「不是宿舍？」她又問。
「不是，為什麼問？」我回答。
「那你到底住哪？」她問。
真玄了，你也不告訴我妳到底問這幹嘛，我到底該講什麼？
「嗯。」我想了想說，「我自己一個人住，是一間小小的套房，在學校旁邊，離妳們這和市中心都很近，我很喜歡…」我開始亂扯起來。
「你租房子？」她瞪大眼睛問我。
「對啊，有禁止嗎？」我反問。
「哼」她又冷笑一聲，「你沒有收入，哪來的錢租房子？」
原來是這樣啊，搞了半天你是想問我的收入來源，這是在搞什麼？洛城法網啊？
「很簡單，女士。」我開始皮起來，「我的租金來自於我家裏從外國的匯款。」
「那就是收入啦！」她說。「你還說你沒收入？」
「我想這是對『收入』定義不同的關係。」我說。一面心想，你愛扯嘛，我就跟你扯到底。
女士微慍地看著我，我則對她微笑了一下。這時候我身後的一位北非老兄卻適時的解了我的圍。因為他開始不斷抱怨他從剛剛就排隊排到現在，居然沒人告訴他要怎麼做，讓他在這傻等。結果妳的態度還這麼差，喂！就是妳，我就是說妳，我又不是故意要生病的，什麼跟什麼，真不敢相信啊等等等等。
那位老兄滿身酒味，殺氣騰騰的跟官女士要文件。剛才向我耀武揚威的官女士馬上縮成小雞似的，轉身到後面跟別人嘰哩瓜拉，然後立刻收下那老兄的資料，給了他一份證明，效率真是其高無比。
老兄得理不饒人，嘴哩咕儂咕儂還罵個沒完，就轉身出去了。（好漢慢走！）
真是偉大的勝利。我不禁笑了出來，官女士看我笑了，也很尷尬地笑笑，然後用手揮揮那老兄留下的酒氣，說『厚，天啊，都是酒味…。』
是啊，現在妳知道我對你有多好了吧。
『所以，剛剛我們講到哪裡？對了，收入。』她強作鎮定後說，『所以，你每個月有接受家裡的匯款，這個就叫合意扶養費。（pension alimentaire amiable ）』
『啊哈。』我故作可愛回答。
『你要準備，我看看，這些文件，整年的銀行收據證明、護照及居留證影本、住房證明、出生證明、銀行存款證明，以及還要填妥這些文件。』她拿出厚厚一疊東西。
『天啊，這是考試嗎？』我叫了起來。
『差不多啦。』她也笑了，然後說：『記得下次再回來時，要拿號碼牌重新辦理。』
我心裏想，哼，應該還要喝酒，壯壯膽氣。
當天晚上我整理好、填妥所有資料，然後還準備了一堆對罵的會話，打算再碰到這種官僚時，好好派上用場。
第二天，我回到社會保險局辦手續，這次受理我的是另一位女士。
她操著濃濃的亞爾薩斯口音，問我有關的文件帶了沒有？
『出生證明？』『有。』
『住房證明？』『有。』
『銀行證明和收據？』『有。』
『護照居留證影本？』『有。』
這位女士倒很客氣地，不說廢話地幫我辦妥，與昨天那位判若兩人。然後，她想了一下，喔，還要我寫一份切結書，證明我每個月有收到電匯的錢多少多少等等。
我像練習聽寫一樣寫完文書，忽然，她又問了我一句：
『你有學生證嗎？』臉上的表情有點促狎，因為這是文件要求裏沒有的一項。
我看著她，然後下意識地摸摸口袋。
『嗯。』我說『有。』
女士見我什麼東西都有，有點失望似地拿了我的學生證去影印。
開什麼玩笑，跟你們這些官僚打交道也不是一兩天了，今天我大概除了隱形眼鏡以外，什麼都帶出來了。
就這樣我順利辦成了社會保險，居然這麼快，實在讓我喜出望外。
只可惜我準備那麼多對罵的話，都沒派上用場，本來還想打算來上一句『我心情若不好，就會不爽…（si je la trouve mauvaise, je me fache…）』等等的台詞哩。
算了算了，太長了，這些話還是用台語講會比較帶勁，關起門來自己講給自己聽好了。
我過著所謂『十分鐘』的悠閒生活。學校，就在我家旁邊，走路兩分鐘到圖書館，七分鐘就到教室。騎著腳踏車一路滑到超市購物，也用不著五分鐘。住家對面就有洗衣店，學生餐廳騎車不到六分鐘，想去河邊走走，稍微遠了一點，大概騎車四分半鐘就到了吧？再不然，去市中心買個烤栗子吃，也不到八分鐘。
史特拉斯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切都是剛剛好，各種活動一應俱全，電車公車四通八達，我真恨當初為什麼沒選擇來這個好地方。
我的生活品質大大改變，秋天看看紅楓，傍晚看著大霧中的聖母院。最要命的是我們法學院的教室在四樓（台灣算五樓），教室正對著市中心的風景，夕陽西下真是美不勝收，我一面聽著民訴老師夸夸而談，一面盯著窗外的雲彩感嘆。
生活變化真大，誰想的到呢？不，唯一不變的，是法國的官僚們，他們還是無所不在。在法國的人們都知道，最常在法國官僚們口中聽到的三句話，叫做ＰＩＣ。
Ｐ﹦C’est ne pas possible（這是不可能的）
Ｉ﹦C’est interdit （這是禁止的）
Ｃ﹦C’est comme ca （就是這樣）
事實上比較起來，史特拉斯堡的人們，已經比巴黎人要和藹可親多了。其官僚的程度在我看來，也只能算是小卡司。想我在巴黎一大和那位喬治先生交手的情形：只要你讓他重複兩句話以上，他就乾脆把身體轉過去跟你說話，看也不看你，好像你長得只有你媽媽喜歡你一樣﹔比起來，我在史堡大學有問題請教秘書處的小姐女士們，他們會馬上放下手邊的工作幫你處理，那種態度真有天壤之別。
學校的人員都非常和氣，大概也算是自己人，比較好說話吧。可一般公務員官僚們呢？不一定，得看他們的身體狀況和心情才行。
我到史堡不久，便要辦居留證更新。照理說這種搬家的情形，應該會受到一些小小的刁難，結果沒有。我很幸運的只去了三次衙門，就辦好了居留。雖然時間還是耗的很久，但因為經驗多了，有心理準備，所以不特別感覺到什麼問題。
居留證辦好以後，我打算夾著年紀的『優勢』，申請免費的社會保險玩玩。在法國，二十八歲以上的人，只要有合法的居留，就可以加入他們的社會保險，完全免費。（這點實在不得不誇讚他們一下）平日我被ＳＮＣＦ欺負多了，坐車老是買全票，這下終於讓我逮到免費的優惠，豈不快哉！於是我便高高興興地去社會保險局申請了。
我查了查地圖，真是神奇，原來史堡的社會保險局也在我家附近，只要順著同一條街就可以走到。於是我選了一天下午去那兒問問資訊。從來，在法國辦事，不會一天就好。所以我也沒報太大希望，只是東晃西晃地，在櫃台附近探頭探腦。
櫃台小姐問我：『先生你好，有事嗎？』
『請問社會保險在這辦嗎？』我問。
『是的。啊，我給你一張號碼牌好了，你可以去問問裡面的人該準備什麼文件。』小姐很和氣地說。
真是好人啊，充滿溫暖的態度讓我感激涕零。
我拿著號碼牌，等了約三十分鐘後，終於輪到了。受理我的是一位帶眼鏡的老女士，看得出來年輕的時候是個美人胚子。不過，現在畢竟是老了，她老人家似乎還是習慣要裝優雅，假可愛一下。
「請給我號碼牌，很好。」她權威十足地說。
「呃，您好，我是外國學生，今年三十多歲，我只是來請問一下要辦理社會保險，需要些什麼文件？」我慢條斯理地說，在史堡，說話大約可以降低在巴黎時的一半速度。
「哼。」她冷笑一聲，「您是第一次辦嗎？」
我想不妙了，這下遇上官崽了，趕緊說：「是的，女士。」
然後她轉身去拿文件，走到後方，開始跟別人閒聊起來。
我被她閒置了大約三分鐘以後，本來戒慎恐懼的心理忽然間大轉變，開始想逗逗她起來。這位女士完全沒把我放在眼裡，態度輕蔑到說話都像念祭文一樣。那我幹麻要忍受她？反正我是來要東西的，只要我有權利，妳非給我不可。
這麼一想，開始有恃無恐起來。官女士終於回到座位，拿了一堆表格。
「你有收入嗎？」她問。
「不可能有。」我回答，「我沒有工作，我是學生。」
「學生可以工作啊。」她說。
「不可能，這是禁止的。」說完這句話，我自己差點笑出來，因為這是法國公務員最愛的一句口頭禪。「您不知道嗎？我的簽證是不允許工作的。」
「哼」她鼻子哼了一聲，問：「你住哪？」
「我？」我傻了一下，這是什麼問題？「我住史特拉斯堡啊。」我回答。
「哪裡？」她又問。
「阿布瓦街九號。」我說
「不是宿舍？」她又問。
「不是，為什麼問？」我回答。
「那你到底住哪？」她問。
真玄了，你也不告訴我妳到底問這幹嘛，我到底該講什麼？
「嗯。」我想了想說，「我自己一個人住，是一間小小的套房，在學校旁邊，離妳們這和市中心都很近，我很喜歡…」我開始亂扯起來。
「你租房子？」她瞪大眼睛問我。
「對啊，有禁止嗎？」我反問。
「哼」她又冷笑一聲，「你沒有收入，哪來的錢租房子？」
原來是這樣啊，搞了半天你是想問我的收入來源，這是在搞什麼？洛城法網啊？
「很簡單，女士。」我開始皮起來，「我的租金來自於我家裏從外國的匯款。」
「那就是收入啦！」她說。「你還說你沒收入？」
「我想這是對『收入』定義不同的關係。」我說。一面心想，你愛扯嘛，我就跟你扯到底。
女士微慍地看著我，我則對她微笑了一下。這時候我身後的一位北非老兄卻適時的解了我的圍。因為他開始不斷抱怨他從剛剛就排隊排到現在，居然沒人告訴他要怎麼做，讓他在這傻等。結果妳的態度還這麼差，喂！就是妳，我就是說妳，我又不是故意要生病的，什麼跟什麼，真不敢相信啊等等等等。
那位老兄滿身酒味，殺氣騰騰的跟官女士要文件。剛才向我耀武揚威的官女士馬上縮成小雞似的，轉身到後面跟別人嘰哩瓜拉，然後立刻收下那老兄的資料，給了他一份證明，效率真是其高無比。
老兄得理不饒人，嘴哩咕儂咕儂還罵個沒完，就轉身出去了。（好漢慢走！）
真是偉大的勝利。我不禁笑了出來，官女士看我笑了，也很尷尬地笑笑，然後用手揮揮那老兄留下的酒氣，說『厚，天啊，都是酒味…。』
是啊，現在妳知道我對你有多好了吧。
『所以，剛剛我們講到哪裡？對了，收入。』她強作鎮定後說，『所以，你每個月有接受家裡的匯款，這個就叫合意扶養費。（pension alimentaire amiable ）』
『啊哈。』我故作可愛回答。
『你要準備，我看看，這些文件，整年的銀行收據證明、護照及居留證影本、住房證明、出生證明、銀行存款證明，以及還要填妥這些文件。』她拿出厚厚一疊東西。
『天啊，這是考試嗎？』我叫了起來。
『差不多啦。』她也笑了，然後說：『記得下次再回來時，要拿號碼牌重新辦理。』
我心裏想，哼，應該還要喝酒，壯壯膽氣。
當天晚上我整理好、填妥所有資料，然後還準備了一堆對罵的會話，打算再碰到這種官僚時，好好派上用場。
第二天，我回到社會保險局辦手續，這次受理我的是另一位女士。
她操著濃濃的亞爾薩斯口音，問我有關的文件帶了沒有？
『出生證明？』『有。』
『住房證明？』『有。』
『銀行證明和收據？』『有。』
『護照居留證影本？』『有。』
這位女士倒很客氣地，不說廢話地幫我辦妥，與昨天那位判若兩人。然後，她想了一下，喔，還要我寫一份切結書，證明我每個月有收到電匯的錢多少多少等等。
我像練習聽寫一樣寫完文書，忽然，她又問了我一句：
『你有學生證嗎？』臉上的表情有點促狎，因為這是文件要求裏沒有的一項。
我看著她，然後下意識地摸摸口袋。
『嗯。』我說『有。』
女士見我什麼東西都有，有點失望似地拿了我的學生證去影印。
開什麼玩笑，跟你們這些官僚打交道也不是一兩天了，今天我大概除了隱形眼鏡以外，什麼都帶出來了。
就這樣我順利辦成了社會保險，居然這麼快，實在讓我喜出望外。
只可惜我準備那麼多對罵的話，都沒派上用場，本來還想打算來上一句『我心情若不好，就會不爽…（si je la trouve mauvaise, je me fache…）』等等的台詞哩。
算了算了，太長了，這些話還是用台語講會比較帶勁，關起門來自己講給自己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