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12-13 12:16:32尚未設定
你的問題在哪裡？
「請問現在幾點？（What time is it?）」
by 亞伯拉罕 林肯 （A. Linco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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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台灣出版的書籍似乎很流行引用名人的話作為引子，我想我也應該來一下。
很多年以前，我的一個小學同學從美國回來，那時他剛申請到哈佛大學的入學許可，所以這趟「歸鄉省親」也算是個衣錦還鄉之行。不巧他那位愛現的醫生老爸和我的父親也正好是熟識，透過這麼兩層關係，我們全家受邀和他們家庭一起共進晚餐。
那時我大約是高三吧，正值年輕氣盛的時期，每天總喜歡唸些清末民初的文章。從夜市買來一本二十塊錢幾百頁厚的梁啟超全集被我翻了又翻，幾乎都已經快要把康有為給翻出來了。寫文章的時候也是一樣，老喜歡弄得文白交雜，自以為風格傑出，體例獨特，順便還可以折磨一下我的國文老師，誠一世之雄耳。
我的這位小學同學一直是個很傑出的人，不但彈的一手好鋼琴，辯論、歌唱也都很行，人長的斯文秀氣，一看就是會被後段班的學生抓起來海扁的那種人。那天晚上我們兩家吃的很盡興，不知道怎麼著我們忽然聊到基督教中有關「永生」的問題。
我只記得當時我的開場白是：「我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耶穌要說信我者得永生？換句話說，如果不信的，是不是就不能得永生了呢？那麼這不是一種利益交換嗎？因為要得永生，所以才信，那麼信仰本身的目的就不單純了，這樣的相信能算相信嗎？」
實在地說，這算是一種挑釁，尤其當兩家的人大多數都是基督教徒時。
小學帥哥同學馬上對我的問題作了回應：「你當然可以質疑，上帝是准許人去質疑的。」我只記得他說了這麼一句話，接下來，他開始講他的意見與看法，然後我一一反論，從基督教講到儒家（因為聯考要考，所以背的很熟。）的意見，把孔子、孟子以及四書五經全部搬出來轟炸，兩個年輕人在餐桌上你來我往，侃侃而談，氣氛十分熱烈。
回家的路上，老爸打趣地對老媽說：「嘿，我們的兒子也不賴嘛，哈佛的學生也不見得說的比他要好。」
媽媽問妹妹：「你覺得怎麼樣？誰講的對？」
妹妹回答：「我覺得很難說。因為哥哥老是在講誰說了什麼東西來證明他的觀點，而他（小學帥哥同學）卻都是講自己的看法。」她說，「我覺得受的教育不一樣，出現的方法和推論也不一樣。」
我對妹妹這句話印象深刻，從此「你自己的看法是什麼」這句話就好像微軟注音之於微軟視窗軟體一般，深深困擾著我的思考流程。
於是那時我開始決定，盡量少重複別人說過的話，多想想自己覺得什麼是對的。
上了大學以後，我開始玩辯論。用行話正確的說，那叫「打」辯論。打辯論對我的影響很大，因為從奧瑞崗式辯論賽的規則與經驗中我學到一點：只要邏輯緊密，在辯論場上就算亂掰也能贏。然而，校園生涯中，我所受的法學教育卻告訴我，推論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什麼人說了些什麼話。你說的再有理也沒有用，因為大師們不這麼說，判例不是這麼說，大法官不是這麼說，上課的老師（這是關鍵）更不是這麼說。
考試只考大師們說的話，而正因為你不是大師，所以你說的話是不列入考慮的。這個邏輯完美無缺，也讓我的思考模式變的有點分裂：一方面我要努力地去想自己的問題與推論，一方面我又必須去排斥自己的問題與推論，熟讀千遍諸子百家論理一清二楚理論朝三暮四看來五顏六色讓人七葷八素讀後九死十不生的各式精采玄疑高潮迭起巨細靡遺的精闢法學理論。最後，形勢比人強，我終於還是在大師們的陰影下苟延殘喘地爬過來了。
但是，這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後遺症。現在的我變成看到那種引經據典的文章，頭就開始劇痛起來，接著就會產生失憶的症狀，完全想不起來作者到底想說些什麼，其程度大概可比冬季戀歌裏的江俊祥先生，嗯，或者李民亨先生。
我寫了這麼一大堆，其實只是因為最近發生了一件小事情，讓我忽然聯想到這些往事而已。前不久，我從一個伊朗同學口中得知，在史特拉斯堡大學的語言中心，有提供免費的語言自學課程，讓該校的學生學習。外國人並且可以選擇法文，作為學習的課程。
於是乎，我興致很高地去報名了相關的課程訓練。其中有一門課是寫作練習，教導學生如何做報告以及組織文章架構。我們那天挑到的題目是：「電視實境節目： 一場謊言的電視劇？」
這是個很有趣的主題，也和法國目前盛行的實境節目現象切合。所謂實境節目（tele-realite）指的是類似電影「楚門的世界」那種近似偷窺秀的節目的變形。這個主題牽涉到媒體責任與倫理，資本主義原則與社會價值重建等等等的一連串問題。我運用傳統法學教育的二分法原則，很快地就把大綱架構寫完了。
寫好後大約看了一下，似乎還有點專業的味道，自己覺得還蠻滿意的，這時老師走過來問了我的大綱。
我拿給她看，她口中念念有詞：
「媒體使命的實行…很好，資本主義營利原則與惡性循環…嗯…很好，妥協的方式…」
忽然，她問了我一句：
「那麼，你這篇文章的問題是什麼？」
「問題？文章標題不就是問題了嗎？」我回答。
「不，那不是，那是主題。我問的是你的問題，你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
我傻了一下，忽然之間腦袋一片空白。
嗯，我的問題，到底在哪裡？
這問的可真好哪。
by 亞伯拉罕 林肯 （A. Lincol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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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時間，台灣出版的書籍似乎很流行引用名人的話作為引子，我想我也應該來一下。
很多年以前，我的一個小學同學從美國回來，那時他剛申請到哈佛大學的入學許可，所以這趟「歸鄉省親」也算是個衣錦還鄉之行。不巧他那位愛現的醫生老爸和我的父親也正好是熟識，透過這麼兩層關係，我們全家受邀和他們家庭一起共進晚餐。
那時我大約是高三吧，正值年輕氣盛的時期，每天總喜歡唸些清末民初的文章。從夜市買來一本二十塊錢幾百頁厚的梁啟超全集被我翻了又翻，幾乎都已經快要把康有為給翻出來了。寫文章的時候也是一樣，老喜歡弄得文白交雜，自以為風格傑出，體例獨特，順便還可以折磨一下我的國文老師，誠一世之雄耳。
我的這位小學同學一直是個很傑出的人，不但彈的一手好鋼琴，辯論、歌唱也都很行，人長的斯文秀氣，一看就是會被後段班的學生抓起來海扁的那種人。那天晚上我們兩家吃的很盡興，不知道怎麼著我們忽然聊到基督教中有關「永生」的問題。
我只記得當時我的開場白是：「我總覺得很奇怪，為什麼耶穌要說信我者得永生？換句話說，如果不信的，是不是就不能得永生了呢？那麼這不是一種利益交換嗎？因為要得永生，所以才信，那麼信仰本身的目的就不單純了，這樣的相信能算相信嗎？」
實在地說，這算是一種挑釁，尤其當兩家的人大多數都是基督教徒時。
小學帥哥同學馬上對我的問題作了回應：「你當然可以質疑，上帝是准許人去質疑的。」我只記得他說了這麼一句話，接下來，他開始講他的意見與看法，然後我一一反論，從基督教講到儒家（因為聯考要考，所以背的很熟。）的意見，把孔子、孟子以及四書五經全部搬出來轟炸，兩個年輕人在餐桌上你來我往，侃侃而談，氣氛十分熱烈。
回家的路上，老爸打趣地對老媽說：「嘿，我們的兒子也不賴嘛，哈佛的學生也不見得說的比他要好。」
媽媽問妹妹：「你覺得怎麼樣？誰講的對？」
妹妹回答：「我覺得很難說。因為哥哥老是在講誰說了什麼東西來證明他的觀點，而他（小學帥哥同學）卻都是講自己的看法。」她說，「我覺得受的教育不一樣，出現的方法和推論也不一樣。」
我對妹妹這句話印象深刻，從此「你自己的看法是什麼」這句話就好像微軟注音之於微軟視窗軟體一般，深深困擾著我的思考流程。
於是那時我開始決定，盡量少重複別人說過的話，多想想自己覺得什麼是對的。
上了大學以後，我開始玩辯論。用行話正確的說，那叫「打」辯論。打辯論對我的影響很大，因為從奧瑞崗式辯論賽的規則與經驗中我學到一點：只要邏輯緊密，在辯論場上就算亂掰也能贏。然而，校園生涯中，我所受的法學教育卻告訴我，推論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什麼人說了些什麼話。你說的再有理也沒有用，因為大師們不這麼說，判例不是這麼說，大法官不是這麼說，上課的老師（這是關鍵）更不是這麼說。
考試只考大師們說的話，而正因為你不是大師，所以你說的話是不列入考慮的。這個邏輯完美無缺，也讓我的思考模式變的有點分裂：一方面我要努力地去想自己的問題與推論，一方面我又必須去排斥自己的問題與推論，熟讀千遍諸子百家論理一清二楚理論朝三暮四看來五顏六色讓人七葷八素讀後九死十不生的各式精采玄疑高潮迭起巨細靡遺的精闢法學理論。最後，形勢比人強，我終於還是在大師們的陰影下苟延殘喘地爬過來了。
但是，這也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後遺症。現在的我變成看到那種引經據典的文章，頭就開始劇痛起來，接著就會產生失憶的症狀，完全想不起來作者到底想說些什麼，其程度大概可比冬季戀歌裏的江俊祥先生，嗯，或者李民亨先生。
我寫了這麼一大堆，其實只是因為最近發生了一件小事情，讓我忽然聯想到這些往事而已。前不久，我從一個伊朗同學口中得知，在史特拉斯堡大學的語言中心，有提供免費的語言自學課程，讓該校的學生學習。外國人並且可以選擇法文，作為學習的課程。
於是乎，我興致很高地去報名了相關的課程訓練。其中有一門課是寫作練習，教導學生如何做報告以及組織文章架構。我們那天挑到的題目是：「電視實境節目： 一場謊言的電視劇？」
這是個很有趣的主題，也和法國目前盛行的實境節目現象切合。所謂實境節目（tele-realite）指的是類似電影「楚門的世界」那種近似偷窺秀的節目的變形。這個主題牽涉到媒體責任與倫理，資本主義原則與社會價值重建等等等的一連串問題。我運用傳統法學教育的二分法原則，很快地就把大綱架構寫完了。
寫好後大約看了一下，似乎還有點專業的味道，自己覺得還蠻滿意的，這時老師走過來問了我的大綱。
我拿給她看，她口中念念有詞：
「媒體使命的實行…很好，資本主義營利原則與惡性循環…嗯…很好，妥協的方式…」
忽然，她問了我一句：
「那麼，你這篇文章的問題是什麼？」
「問題？文章標題不就是問題了嗎？」我回答。
「不，那不是，那是主題。我問的是你的問題，你為什麼要寫這篇文章？」
我傻了一下，忽然之間腦袋一片空白。
嗯，我的問題，到底在哪裡？
這問的可真好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