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09月23日


走 過 九 龍 城 福 佬 村 道 ， 看 見 「 毓 民 牛 肉 麵 」 的 招 牌 改 了 ， 變 成 了 「 大 婆 牛 肉 麵 」 ， 原 來 「 毓 民 」 因 為 一 點 點 內 部 問 題 ， 搬 去 了 中 港 城 做 「 自 由 行 」 的 生 意 去 了 。
新 店 舖 名 叫 「 大 婆 」 ， 充 滿 控 訴 感 ， 就 像 一 個 女 人 不 甘 心 老 公 包 了 二 奶 ， 一 咬 牙 拼 一 口 氣 ， 把 兩 個 孩 子 拉 一 個 抱 一 名 地 離 家 出 了 走 ， 靠 賣 一 碗 ， 硬 生 生 地 存 活 了 下 來 。
一 碗 牛 肉 竟 似 有 如 斯 濃 稠 的 倫 常 血 淚 ， 不 嚐 一 口 ， 還 對 得 住 天 下 的 婦 女 嗎 。 走 進 去 坐 下 ， 探 頭 看 看 問 ： 大 婆 呢 ？ 一 個 夥 計 說 ， 大 婆 正 在 廚 房 忙 呀 。
男 女 受 授 不 親 ， 也 不 好 意 思 打 探 關 於 店 東 的 私 隱 。 一 碗 招 牌 大 婆 牛 肉 不 久 就 火 熱 地 端 上 來 ， 大 湯 碗 竟 有 井 口 大 ， 手 搓 樸 拙 的 白 條 ， 鋪 幾 塊 深 紅 色 的 金 錢 ， 綴 幾 顆 翠 花 ， 氣 味 像 兩 千 年 的 簷 瓦 下 的 媳 婦 那 麼 濃 ， 氣 派 又 有 點 像 熬 成 了 婆 婆 的 一 份 沉 鬱 。


光 一 碗 牛 筋 湯 底 就 熬 足 了 一 日 ， 沒 有 大 婆 那 份 地 闊 天 遙 的 等 待 ， 在 爐 灶 邊 用 竹 扇 子 搧 過 日 空 月 長 ， 經 受 過 一 份 對 一 個 男 人 還 不 死 心 的 等 待 ， 如 此 情 節 豐 融 的 湯 底 ， 是 決 計 燒 不 出 來 的 。 一 碗 牛 肉 ， 只 要 用 情 感 來 煮 ， 工 夫 不 會 白 花 ， 大 婆 的 忠 貞 ， 大 婆 的 寬 弘 ， 都 揉 合 在 一 碗 辣 氣 蒸 騰 的 傳 奇 ︱ ︱ 那 個 天 涯 漸 遠 的 背 影 ， 穿 一 襲 青 衫 ， 提 一 把 油 紙 傘 ， 進 城 去 奔 赴 一 頭 狐 狸 精 的 懷 抱 了 ， 一 腔 碧 海 青 天 的 心 事 ， 熬 湯 為 痛 ， 滴 水 為 穿 ， 嚐 得 人 熱 淚 盈 眶 ， 也 不 知 道 是 那 股 辣 味 像 一 股 鐵 漿 燻 出 淚 來 ， 還 是 辣 中 帶 天 下 間 明 媒 正 娶 的 大 婆 對 所 有 壞 女 人 的 切 齒 痛 恨 感 染 了 顧 客 心 頭 的 味 蕾 。



盡 啖 一 碗 ， 意 餘 味 盡 ， 菜 牌 上 還 有 一 道 冬 菇 乾 ， 再 添 一 客 。 這 一 碗 以 雞 湯 為 底 ， 上 蓋 了 一 層 蝦 米 、 冬 菇 、 扁 尖 、 青 紅 辣 椒 絲 ， 一 片 喧 紅 鬧 綠 ， 形 清 味 朗 ， 嚐 得 出 是 「 大 婆 」 心 情 好 ︱ ︱ 也 就 是 那 個 男 人 還 沒 有 心 野 時 ︱ ︱ 的 一 鍋 充 滿 憧 憬 的 練 習 曲 。
一 碗 就 像 一 齣 戲 劇 ， 這 是 日 本 大 導 演 伊 丹 十 三 說 的 ， 在 他 的 名 作 《 蒲 公 英 》 ， 大 導 演 在 一 碗 探 究 人 生 色 彩 斑 斕 的 味 覺 。 沒 有 當 過 大 婆 ， 煮 不 出 喜 劇 般 的 冬 菇 乾 ， 但 那 畢 竟 是 一 碗 「 得 之 我 幸 」 的 小 品 ； 做 了 大 婆 而 沒 有 忍 受 過 老 公 在 外 面 拈 麻 惹 辣 的 鼠 饞 行 徑 ， 也 熬 不 出 悲 劇 般 的 牛 肉 ， 那 是 「 失 之 我 命 」 的 宿 運 。
吃 了 兩 碗 ， 我 揩 抹 了 眼 角 的 淚 水 ， 默 默 地 埋 了 單 。 夥 計 問 ： 想 見 老 闆 娘 嗎 ？ 我 說 ： 不 必 了 ， 請 你 代 我 致 謝 ， 並 告 訴 她 ： 一 切 我 都 明 白 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