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01 21:24:10陶傑

雅典的下午 [黃金冒險號]

2004年08月08日


雖 然 有 伊 斯 蘭 恐 怖 暴 徒 襲 擊 的 陰 影 , 希 臘 雅 典 奧 林 匹 克 的 人 類 盛 會 , 心 中 若 有 兩 分 閒 情 , 加 上 囊 有 餘 金 , 還 是 應 該 一 去 的 。
這 是 一 個 把 古 典 保 存 得 很 精 美 的 品 味 之 城 。 去 雅 典 旅 行 , 從 來 只 需 要 一 點 點 低 調 。 城 中 最 Hit 的 地 區 叫 做 哥 隆 納 基 ( Kolonaki ) , 有 許 多 整 潔 的 小 旅 館 , 打 開 房 門 , 把 背 囊 往 床 上 一 丟 , 就 可 以 趕 上 暮 夏 的 黃 昏 最 後 一 道 陽 光 之 約 , 找 一 家 天 台 咖 啡 ( Rooftop Cafe ) , 叫 一 杯 卡 柏 千 奴 , 在 微 風 中 可 以 眺 望 西 方 文 明 的 搖 籃 。

赭 黃 的 屋 簷 , 灰 白 的 土 牆 , 國 立 考 古 博 物 館 的 樓 頂 在 城 的 那 一 邊 。 拜 占 庭 在 依 稀 的 鳥 鳴 聲 中 猶 未 睡 去 , 蘇 格 拉 底 的 幽 靈 在 綠 樹 掩 映 的 青 石 街 道 中 徐 徐 醒 過 來 。 此 刻 你 坐 在 世 界 的 頂 , 荷 馬 的 史 詩 、 希 羅 多 德 的 史 學 , 古 今 多 少 哲 人 和 智 士 , 將 軍 和 戰 馬 , 都 濃 縮 在 你 手 中 的 杯 。 昨 夜 西 風 凋 碧 樹 , 獨 上 高 樓 , 望 盡 天 涯 路 。 所 謂 的 境 界 , 一 切 不 過 如 是 吧 。

你 今 年 三 十 歲 , 半 生 即 將 過 去 了 , 青 春 的 歲 月 就 像 下 午 四 點 半 的 驕 陽 , 浮 金 滿 眼 , 而 當 你 呷 盡 手 中 的 咖 啡 杯 , 一 飲 而 天 地 黯 , 不 過 也 是 浮 生 一 夢 。 這 是 獨 自 一 人 整 理 一 下 往 事 的 時 候 ︱ ︱ 到 了 這 個 年 紀 , 你 應 該 有 足 夠 的 成 熟 , 不 隨 波 逐 流 地 叫 做 「 充 電 」 、 「 減 壓 」 或 者 「 一 個 人 靜 靜 地 舔 傷 口 」 ︱ ︱ 你 需 要 的 是 獨 處 , 在 慎 獨 中 重 新 尋 回 三 分 的 冷 靜 、 七 分 的 寬 恕 。
畢 竟 你 現 在 處 身 在 一 個 高 貴 的 制 高 點 : 這 是 智 慧 的 泉 源 、 諸 神 的 故 鄉 , 天 台 上 的 咖 啡 店 , 希 臘 男 侍 應 臉 上 的 短 髭 是 如 此 的 性 感 , 胖 胖 的 女 老 闆 娘 的 笑 容 是 多 麼 寬 懷 。 藍 白 色 格 子 的 桌 布 很 乾 爽 , 一 隻 花 貓 在 石 欄 下 懶 洋 洋 地 洗 臉 , 然 後 明 瞳 閃 閃 , 充 滿 禪 機 地 在 打 量 一 個 從 遠 方 來 的 生 客 。
攀 爬 到 世 界 的 這 個 高 度 , 好 好 檢 閱 一 下 你 自 己 的 歲 月 : 撕 過 幾 張 照 片 , 燒 燬 過 幾 封 情 信 , 流 過 幾 回 淚 , 埋 葬 過 幾 段 依 依 不 捨 的 友 誼 ? 剛 喝 完 的 咖 啡 , 還 要 叫 侍 應 來 Refill , 還 是 隱 隱 然 , 你 對 於 人 生 的 苦 杯 , 原 來 已 經 不 知 不 覺 地 上 了 癮 ?
手 袋 的 手 提 電 話 在 微 微 震 盪 , 你 把 手 機 掏 出 來 , 是 一 個 從 香 港 打 來 的 心 愛 的 號 碼 。 但 你 一 按 紅 色 的 掣 鈕 , 把 電 話 切 掉 。 他 或 終 於 發 覺 , 沒 有 你 的 日 子 是 那 麼 難 耐 , 他 終 於 懂 得 珍 惜 一 份 愛 , 但 已 經 太 遲 , 你 如 今 一 人 身 在 雅 典 , 你 只 想 等 候 天 台 上 的 一 片 星 空 , 你 不 想 告 訴 他 你 的 所 在 , 不 為 甚 麼 , 只 是 不 想 , 或 許 人 生 真 的 悲 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