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4-06 00:16:00蚵寮人

暮色的海〈一〉

前言:幾年前在故鄉進行田調,意外獲知小學同學的父親在二二八事件當時,曾經參與全島蜂湧的運動,後來被列入通緝名單。當時,他將一把手槍用油浸泡過,再以好幾層報紙包著,埋在漁塭工寮泥地下。官方尋著名單找到他帶他到工寮挖掘,起出槍支,意外發現槍身扣機處生銹,因而逃過一劫。我對這個遭遇印象深刻,將之寫入本文,然而因時間記憶有誤差,與小說虛構性,所寫與事實多少有別。今學弟邀稿,尚請指陳疏漏,惠賜高見。〈月卿〉

暮 色 的 海

    堂弟在我返鄉後不久孤獨地離世,沒有親人相陪,直到屍臭外溢。他倒在叔嬸桌案下方,雙手抱胸,雙腳屈曲如初生的嬰兒。赤崁殯儀社的抬棺工扛著擔架,踏出廳堂。在灰灰的蓋屍布邊緣,我瞥見暗色蛆蟲緩緩地蠕動。

    紅衣老道的楊柳飄舞,淨水像雨霧一樣飄落。從屋厝內外到海堤步道,喇叭嗶嗶嗚嗚。光頭小道眼鼻觀心規律地敲著─叩叩叩─叩地小魚敲響暮色的海聲。我翻動詩冊看到堂弟掀開蓋屍布對我瞇眼微笑─詩也能拯救死亡嗎─他說。

    擔架隊在海堤上緩緩行走。夕陽半沉半浮地灑了滿海的萬字,繞成一道弧門。堂兄靜靜地看著擔架走過門的邊界,便悶悶地吼著幹地咀咒浪頭的高峰,對著它洩了氣似地吐出血色的檳榔汁,隨後低低地鳴著歌聲。



    我逃離台北歸返漁村蚵寮的那年,在海堤下遇見堂弟。他站在廊簷下,背後是幽靜陰深的廳堂。兩側泥色木門微露斑駁的痕跡。門外的伸縮鐵門,透著墓地嫩草的青光。堂弟湊巧站在長方框當中,像一張褪色的靜照寫真。

    「阿姊啊。」他憨憨地叫我小名,唇角上翹像野地爛茄。乍聽招呼令我疑慮:眼前的陌生人來自何地;而眉眼之間的熟稔逼我相認,我不得不再三打量:長臉扭曲打了無數細褶,乾皺的皮膚像遭惡咒似地,不知是誰撒了一層瘀青瘀血的排泄物,膨大的孕婦肚繃開花襯衫的扣眼,露出小屎的臍孔,細長的水蛙腿撐不住重正在顫抖。

    按捺吃驚的情緒,不是佯裝而是真的露出歡喜,遂隨他步入黝暗的厝內。我拈了三柱香,在桌案前,叔嬸靜靜地對我抿唇微笑。靜香縈繞著叔嬸的眉眼,恰似雲端的仙侶,撥開濃厚的雲霧向我眨眨眼。叔嬸仙逝到何方呢?聽說海中暗藏無名的蓬萊仙境,我們這小漁村離仙山應該最近的了。我相信少年冤家的叔嬸如今結伴遠遊到仙島了吧。

    穿過空蕩蕩的廳堂,掀開紗門,是杉木薄板間隔的阿嬸房間。曾經,我在黑暗中喚著阿嬸啊地走到通道底探頭向內望。阿嬸的臉像枯乾的瓠瓜,因重病牽連,左腿從膝蓋以下切除,摸索著找著義肢,一逕地唸著阿叔啊阿弟啊攏看不到人影!厝內冷清哪!我盯著搖晃的義肢,內在某些微細的感覺也隨著晃動,彷彿有什麼在那空洞的地方晃啊晃地。

    我常常和阿嬸作伴前往聖公廟,在埕場上補破網織新網。漁網堆疊,像連綿的山脈;披開的網,像靜止的波浪。頭戴斗笠,海藍藍的金花布巾包頭圍臉,露出兩只細眼,尋找裂開的網洞。灰的藍的網眼交互雜錯。破網眼像缺製的堤口,與虛空茫然相望。阿嬸說:「織啊補啊::一針一針刺向心頭。」破網新夢,刺心網,扎出心谷的鮮血。

    阿叔坐在長條凳上,褲管往上捲,捲到膝蓋頭,腳底沾黏沙粒,腳指尖正滴著水。他將新樂園煙頭四下一丟,抬頭看了看天色與海色,便隔著一堆一堆的網山,對著阿嬸吼!「夭壽啦!不知在吼什麼!像瘋狗浪!」阿嬸自顧自地在網眼的破洞裡咒罵。隨後,不知為了什麼,阿叔從長條凳上躍起三丈高像急馳的浪頭奔向阿嬸的網谷底,一腳跨過母親與我的阻擋抓住阿嬸的頭就像為魚套上網一樣往屋厝方向拖拉!阿嬸尖叫地吼做什麼呢直到把天色海色都叫暗了::漁網一撥往阿叔頭上便套。兩人就在網內網外牽扯。

    阿嬸未曾網住阿叔。可是阿叔也不會跑。他是屬於海上飄慣了上了岸也不會跑的男人。只在竹排歸航到返家的間隙,偷空坐在廟前,嗑米酒,看棋局,敲邊鼓,么喝兵卒攻破灘頭堡。他不看女人,但是常常掛在嘴上的口頭禪卻是:「看海都看到痴癲了。」每當他壓在阿嬸的身體,就覺得飄浮在柔軟的海面上。寧靜深沈無風無浪的大海。柔美的雙峰是永不止息的波濤起伏,嗯嗯哼哼卻是海的原音,尚且還有水草雜生的沼澤區。他準備化身為體蝨,潛伏水底等待虱目魚。

    阿嬸是扒在阿叔的網山上,平靜閉目離世,半截義肢跌落地面。阿叔怪堂弟不曾心電感應讓他竹排火速歸家。從此他無法出海,直到頭七過後那日。阿叔一身喪服晃到廟口看棋局嘶殺,么喝炮攻帥到方臉漲紅成熟草蝦的剎那!喊出阿嬸桃啊妹仔小名隨即不言不語。他不知為什麼一直要回想阿嬸是在那一日離世的,他為什麼不知道呢?可憐哪!我沒有陪在她身側::隨後,廟口棋友看見他走向海口,撐開竹排,從此沒有返回;但是,當日下午,阿叔的竹排滿載烏魚獨自飄回入港。兩兄弟將阿叔新婚西裝兼一套全新內衣衫褲放入空棺,於火葬場焚毀。灰塵撒於大海的當夜,兩兄弟做了同一個夢:是戴花斗笠的阿嬸駕著雲霧來迎接阿叔。她一身落地長紗像金色流霞,外罩七彩空心網眼衫,看起來像新嫁娘。


    堂弟在菜櫃裡東翻西找搬出叔嬸珍藏的最後一披烏魚子「大金蘭」做為久別重逢的見面禮。他糗我都市住久了,恐怕連烏魚子都忘了要怎麼吃。妳還記得怎麼吃烏魚子嗎?「我教妳。」當下,他掌刀切片下油鍋,一時間,熱油中有一艘一艘金光閃爍的小排。堂弟將它們一雙一雙地起鍋:「烏魚子要成雙成對地吃。」他怪自己不聽老母家訓,落到如今形單影隻。「那位無緣的某啊::」堂弟輕輕嘆息。我們遂共同回憶阿嬸替他安排的相親。在廟埕的排排網山前坐有一排斗笠少女,織網的腰身扭動,像滑溜的鰻魚。阿嬸低語指示:「仔細地挑!那一雙一雙正在刺心補網的手!」。阿嬸坐在網山旁比出大姆指。我在網山當中穿梭。堂兄在廟口海堤間閒逛。堂弟揉揉眼睛揉上千遍也看不見少女的臉。最後,他比出十個粗短的指頭,與他很速配。

    十個粗指頭是來自永安的千金,不管從頭來數或從尾端算起,都稱得上美人。堂弟在埕場上不曾看清美人的臉,但是在某個夢醒的清晨,美人的臉出現在窗口。長髮像小卷波浪,眉毛彎彎插入雲端。美人騎著腳踏車,出文安迂迴的塭仔埂,追隨一雙白翎鷥,途經隬陀赤崁堤岸,越過一落一落破屋土埆厝,棲停在叔嬸的厝簷下,隔著窗口和堂弟對望,看到日頭照著海的正中央。堂弟索性出屋厝和美人肩連肩相伴坐在堤上,瞄著阿嬸在麗日之下曝曬烏魚子。他悄悄地說:「用紅磚頭把烏魚子壓得扁扁地。」美人羞羞地輕笑。

    當弟難忘在飽食阿嬸灶台上清蒸的紅蟹肥蝦之後,兩人一輛腳踏車出後巷,車輪輾過野花草路,上塭仔路,在鐵絲網外暫停。堂弟趁海防哨兵持槍轉身的瞬間,偕同美人從網眼的破洞鑽入海灘禁地。手牽手行走著修長的沙灘,赤腳擦過馬鞍藤的紫花綠葉。壽山在海天交接的盡頭,暮色裡,流動的水中有一橫抹半月形潑墨。

    來到匏仔內小灣,野渡小排歇息在岸邊。堂弟遙指暮色青山:「過了港,就可直直地走入遠山的內心。」遂放開纜繩,牽美人跨入,任它飄流。美人端坐小排邊緣,長髮像水流一樣地飄啊::捲髮尾梢拂過堂弟的鬢角,他聞到溶合蝦味蟹味烏味,濃烈的腥香,遂想起紅磚下的烏魚子:「把她壓得扁扁地。」突然間水流在竹排的縫隙竄動。堂弟在搖動中凝視水面細紋、逐漸擴大的漩渦以及其中一對模糊的人影。



    我品嚐幾口烏魚子的酥香,感嘆著愛情失敗容易讓人改變。有人失去一切,有人毀滅全世界。愛情敗將成為哲學家;愛情的常勝軍,卻往往成為歐巴桑。「但是─」堂弟不解:他既是敗將卻成為歐吉桑。我瞄了幾眼他的身材,想起曾經聽到他罹患絕症的傳言。為沖淡傷感氣氛,我遂東看西瞧。通道到底的廚房後門外,接連一落廢墟老屋,間隙空地上,不論秋冬,始終自生自長著一棚架絲瓜叢。冷風吹動枯瓜殘葉,泄漏了我內心一點什麼也似的秘密。

    曾經在春日黃昏,我隱約的窺見兩兄弟裸體躍入大海的腹窪,柔美的背影追逐浮浮沉的夕陽。游啊::我們游入海的內心,進入她的身體,成為她的骨血,追隨海濤追隨明月共舞。堂兄說:我們要裸泳,游進無垠的海底,擁抱流動的水,柔軟的虛無,在深處培養閉關的功夫。我自言自語:進入本海之前,請先焚香齋戒淨身。堂弟拍胸脯自誇:我要游入虛空,游向天堂,進入無盡的未知。兩兄弟齊聲說:我們要成為竹排成為船,也要像魚,滑溜地進出大海的胸膛。

    曾經在夏日黃昏,我們盯著火球延燒著濃艷的晚霞,在暗礁與暗礁的水縫間冒出丁點火星,剎那間,一大片一大片像火燒厝的橘紅,就要燒上岸燒上身。堂弟說:「討海─捕日頭─」他要去捉滾燙的夕陽來送給我。兩兄弟脫掉背心衫褲,奔馳間投進麗日的中心。我想:詩仙撈月,神仙射日─,兩兄弟約莫也是海中大士吧!

    曾經在秋日黃昏,我獨自佇立沙灘,看晚霞像流動的絲綢,間雜幾柔白雲繡出飛天的仙女。仙女騎著鶴鳥經過成列成行的竹排。偶而飄來一陣海風。仙女鶴羽碎裂成棉絮。我設想它們是凋零的木棉花苞,隨著海水飄流到我眼前。我遂用小手帕打包,花囊透香供養在桌案。暗暗誦唸禪寺學來的大悲咒,觀想千手千眼的木棉在海面上同時開放,花苞剎那間爆破。蹦。蹦。蹦。南無喝囉怛那.哆囉夜耶。花絮像輕夢。隨風消逝,順水飄流。消失於未知的遠方。

    曾經在冬日黃昏,兩兄弟與我相邀告別夕陽。我們凝視飄流上岸的枯枝,堂弟似笑非笑地說:妳知道海上飄流的感覺嗎?堂兄說:怕啊恐懼啊::兩人一度繼承阿叔竹排出海,離地越來越遠,就開始覺得離死亡越來越近。堂兄打趣─一出海就開悟─他兩人是站在生存與死亡邊際的人。遂就自勉是達摩老祖的徒孫再世。他,一葦過江;大俠,我,一葦渡海。渺渺茫茫的人生啊::雙腳踏著流動的水,上下不著邊地,不知生不知死;過去的都消失了,未來的不敢期待。每當飄流開始,便渴望飄流結束。

    也曾經在某個遺忘的黃昏,海天交接出現千萬道艷色霞光。我們與一群少男少女相遇,他們說話的聲音讓我們退卻,便猜想是來自何方的新村兄姊。堂弟擺出阿叔的棋局,在沙灘上畫出一橫線,楚河漢界互不相侵。堂兄說:但是,大海沒有國界,我們歡迎共泳共享與共有。幾回畏縮,他終於鼓起勇氣跨過邊界,邀請新村兄姊共坐沙灘,欣賞他從黑白電視上偷學的史大俠大敗黑道的戲碼。他指著落日艷景,是專為他搭設的舞台銀幕,食指套入作文簿做成的廢紙偶:「金光閃閃─」堂兄就著沙灘嘶殺偶影。



    自從在海灘相會,堂兄就開始暗戀新村阿姊,那種典雅的有教養的形象。堂弟卻說:我暗戀酸梅汁燜烏魚子。我卻守著一個嘴巴上的秘密多年。那回,我們相伴拜訪新村,腳踏車出赤崁窄巷,抄蔗田小路到漯底山,拐入濱海泥路,在新村的紅牆外,我們自動止步,探頭察看牆內。月橘矮籬內的景觀花園,印度紫櫻圍成的前庭兼後院散放柔情,整齊乾淨透明的日式宿舍。我們再三地望著就是不敢踏進去,深怕一身鄉野的粗服與粗人粗語,會驚動,打擾並且污濁了上帝的美麗樂園。堂兄詢問:要不要進去呢?終究他還是帶頭到月橘路牆盡頭,左拐,越過幾落屋舍,我們看見磚牆中的小紅門。兄弟企圖越牆但最後放棄。我們在離去前不經意地從紅門與磚牆的縫隙窺見:沿牆的老榕排成一列,玫瑰薔薇隨意種著,茉莉花飄著清香,鴿子籠中粉鴿在躍。榕樹間的鞦韆架,隨風輕搖。落地窗內有一部雅音鋼琴。新村阿姊按了幾個琴鍵,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新村阿兄左手捧著書,右手逗弄窗外的八哥。堂兄低低地說:天堂是這裡吧。遂不約而同地談起我們陰暗的老厝,狹窄擁擠的房間,全村共用一間的公廁,廟口的破漁網以及漂流的枯枝;同時感慨:我們的命運就像海上飄流的枯枝,即使隨著潮流上了岸,也未必有人會來撿;不知那日,讓沙塵覆沒去吧。堂弟立志:下回大風颱刮來之時,他要冒著風冒浪去撿杉木,陳年珍藏做一個大紅門。我說:我願─幫母親把曬了多日的破漁網補好。

    隨後,鋼琴的聲音停止了。我們摒住呼吸再看:阿姊走近鞦韆開始盪啊隨著風盪出牆外地盪啊::遠遠地露出粉白長衫裙內裡的小腿肌膚。隔日,堂兄出海歸返,在小睡的瞬間,夢見海底的水晶宮與美人魚。她溫純淺笑,光溜亮潔的尾端輕搖款擺,他立刻就被海水淹沒了。醒後,堂兄發願要將阿叔小排變成大船。他當船長,堂弟做副手,人盡其才,和平相處。他肯定唯有成為船長,買一棟花園洋房,才夠匹配新村阿姊。

    那個冬日的魚汛期,寒流凍壞了我的手腳,兄弟送來落網的第一尾烏。於是,我剖腹取子,菜刀縱切將魚分成兩半,廢報紙包就半魚半披卵。我說:「一半阿姊,一半阿兄。└兄妹三人喬裝基督徒,腳踏車翻越刺竹叢,在玫瑰教堂停住。堂兄準備走進去,學習唱聖詩做禮拜。堂弟望見十字架立刻倒轉頭回村固守聖公廟也不願入教去抱耶穌大腿骨。我噓聲說:「我們是三位一體。」一把將堂弟推入去。阿姊一身純淨白衫裙,修美的十指在古典風琴上跳動;阿兄指揮聖詩樂團,偶而獨唱,發出幾個單音,振響七彩玻璃天窗,像百年老海的低濤。堂兄天生有本領,跟隨老風琴的節拍,五指權充五線譜,自動彈奏無形的弦琴。禮拜結束之時,堂兄擁抱了阿姊的肩,聞到一股茉莉幽香。阿姊給堂兄一本聖詩,鼓勵他每日一首詩,上主必帶來聖潔的愛。阿兄送我一本唐詩,帶給我文學之美的最初印象,貫穿童稚與少女青春,純淨恬美,在內心迴盪。我們送給新村兄姊土產烏,讓來自大海的,使我們成為交集。

    堂兄果真天天背聖詩,在粉紅信箋上抄成情詩。妳帶我行過死蔭的幽谷。阿姊帶他走過陰暗的少年。曾有一回,他背著阿弟到新村找阿姊。在大紅門前繞了三圈就是不敢敲。掏出情詩來背之時,恰見一群童男童女,手提花籃,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他,讓堂兄覺得他什麼都不是當下拔腿要跑。這時,一部禮車開出來。他隱約看見白紗的新娘阿姊。便盯著金龜車奔跑。追逐。禮車駛出月橘路牆,轉一個大彎就消失了。堂兄追出新村紅牆,篤地停在大馬路中央,痛恨無能無奈,眼睜睜地看著阿姊與他如此近又如此遠,今後只能在夢裡相見吧。

    我珍藏唐詩多年,每夜入睡前,必定就著昏黃的燈光,右側臥,翻閱詩集。每夜一首詩陪我入夢。某夜,我聽到輕微的悉悉索索間雜嗯嗯哦哦,是床板擠壓床板的聲音。右翻身左翻身終於停止翻動詩頁隨即左側臥:我清楚地看見父母親裸身相抱像歡喜佛。又好似親眼見到堤下塭仔邊處處叢生的牽牛花正在纏繞電線桿。吱吱呀呀床板推擠。牽牛花緩慢地爬,在最後的關卡,一步躍上峰頂,打開花瓣,直到日頭上昇,紫花小脖子無力下垂。我立即閤閉雙眼翻轉身來,假裝翻動詩冊認真地背。隨後,我看見詩頁裡開出一扇長窗。窗內波濤洶湧,彷彿要淹沒我。新村阿兄站立在海濤當中。金色陽光鋪灑他的頭頂,形成皇冠樣的一層暈光。面容柔美像石雕。我凝視急浪拍打他鼠蹊間挺立的蓬草叢,呆呆地聽著海水流動的聲音。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