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陰陽師 第十四卷 彷若嫩竹之輝夜姬 第三章
昌浩把手伸到了炭火正在熊熊燃燒的火桶上面,讓那快要凍僵的指尖暖和一下。
雖然時節已是春天,但是氣溫還是很低。尤其是最近更冷了,從被窩裡爬出來簡直成了一件痛苦的差事。
「快點到開花的時節就好了啊……」
昌浩歎著氣說道,然後把正在旁邊縮成一團打盹的小怪拉了過來。
「喂——」
被人打擾了午睡的小怪不滿地瞇起了眼睛,可是昌浩完全沒有理會的意思,把他抱在懷裡取暖。
「小怪果然很暖和,真羨慕你這一身皮毛的說。」
「夏天的時候說什麼熱死了不要走過來的是誰啊?」
小怪沉著臉挑起眉頭說道。昌浩摸了摸他的頭,然後大笑起來。
「啊哈哈哈,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嘛。」
這天,昌浩因為齋戒而留在家裡沒有上班。
昨天他被左大臣道長叫去稱讚了一番,還拿到了不少禮物,據說是救了左大臣家嫡子鶴的謝禮。
而鶴本人只是躲在暗處看著來訪的這三個陰陽師,後來和昌浩的視線碰著了之後便慌慌張張地跑走了。
看來他已經怕了昌浩了。
因為那件事打了鶴的昌浩不禁想自己應不應該接受謝禮,不過被兄長的成親說服了。
「你只要想這些是對於你勞動所得的報酬就行了。陰陽師是出賣自己的氣力體力靈力的工作嘛。」
原來如此,的確是這樣沒錯。於是這樣想的昌浩就十分高興的領了謝禮回來了。
一直冷得發抖的身體終於開始暖和了,現在的昌浩心情大好。等齋戒期一過的話就到市集上去,看能不能買點什麼回來。一想到這個的話昌浩就不禁興奮起來。
昌浩對於鶴君當初的目中無人一開始只是看不過眼,最後竟然轉變成怒火沖天。經過這次這件事,他真的痛感到,教養實在是太重要發。要是有一天自己結婚了生了孩子的話——雖然不知道會是什麼時候——一定要嚴教導才行。年僅十四歲的昌浩如此下定了決心。
不管是什麼時候的事情,總之已經決定這麼做了。
「啊,對了——」
「唔?」
小怪抬起頭,只見昌浩兩眼放光。
「用我收到的獎金,買點禮物給哥哥那裡的孩子們吧。」
「你打算建立作為叔父的威嚴是不是?」
「也不是這樣啦……」
只是因為自己完服之後忙得要死,都沒有時間去看望他們了。到了過年的時候終於見了一面,那時候可是給成親的孩子們念了一大堆。
「有時也希望能讓他們高興一下嘛。而且我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那麼一點了。」
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除了陰陽寮的工作之外,昌浩還有一大堆其他事情要處理,實在是有夠忙的。要是在難得有空的時候也不爭取見一見面的話,說不定就真的會給可愛的侄子們討厭了。
這樣的話可就麻煩了。
安倍昌浩的二哥,安倍吉昌的二兒子昌親,是個溫和穩重、懂得待人接物的男人。
他在去年夏天生下了第一個女兒,最近那孩子也開始學爬走了,所以他也總是每天下班之後就很少去別的地方,直接回家陪女兒。
他的妻子比他小一歲,是個給人很虛弱印象的女子。身體不是很結實,從結婚的時候開始就放棄了懷孩子的打算了。當得知她懷孕的時候,昌親不停地煩惱著該要孩子還是該要妻子,都快崩潰了。可是妻子堅持說不論怎麼樣都要生下來,所以昌親也就沒有辦法,只好由著她了。一直到孩子順利生下來為止昌親都是處於寢食難安的狀態,尤其是生產的時候因為過於擔心,整個人憔悴得不成樣子。
想起過往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低頭看著自己懷中女兒那睡得香甜的小臉,昌親不禁深深舒了一口氣。
在自己把她放上膝蓋的時候,女兒也許覺得暖和吧,所以很快就睡著了。這個孩子無論是入睡還是睡醒都不會吵鬧,是個體貼父母的好孩子,光是這一點就讓昌親省了不少心。
哥哥成親曾經說過他們家的第二個孩子經常夜裡折騰,害得他們連睡也睡不好,老是稱讚小姬說不折騰的孩子就等於孝順。而第三個女兒和長男的話有時候也會在夜晚哭。這麼說來當初在第一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昌親還看見過因為晚上睡眠不足而走路搖搖晃晃的哥哥。
彰子現在正在使用的房間是以前昌浩的兄長成親居住的。
「成親大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到參議大人家裡去住的呢?」
被彰子這麼一問,昌浩開始努力搜索記憶。
「唔……是在我四歲的時候,所以應該是在十年前吧。」
坐在旁邊的小怪舉起前足點點頭。
「沒錯沒錯,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吧。是嗎,已經過了這麼多年了啊。」
那個時候的他,還沒有採取這個小動物姿態,而是以本來面目隱身的。由於光是
隱身的話凜冽的神氣還是會散發出來,所以他一般都盡量不去接近孩子身邊。
四歲的昌浩由於已經被晴明封住了陰陽眼的能力,所以即使紅蓮就在他身邊,他也不會發現。但是即使昌浩本身看不見,成親和昌親還是會看見的。跟小時候相比已經有了多少免疫力的他們,面對紅蓮的時候會故意虛張聲勢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種行為與其說令人佩服,還不如說很難讓人不苦笑。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呢?」
昌浩不解地問道。彰子向著他點了點頭。
「在柱子上有一道橫著的劃痕,高度大概是這麼多……」
彰子一邊說著一邊用手比劃出高度。
「比現在的昌浩大概要矮上一點吧。所以我就想那個究竟是什麼呢……」
看上去像是用小刀刻上去的,有好幾條一寸左右長度的劃痕在上面。
前幾天因為打掃移開了放在那裡的傢俱,第一次發現到這些痕跡。
「那一定是成親大人在這裡的時候刻上去的吧。看上去已經很舊了,所以我想應
該是很早以前刻的。」
於是就突然對昌浩的兩位兄長到底是什麼時候結的婚這件事產生興趣了。
昌浩雙手環胸側著頭想了想。
「是什麼呢……我很少進哥哥他們的房間,所以也沒有發現到。小怪呢,知不知
道這件事?」
「不知道。」
成親和昌親都只要騰蛇一接近身邊就會害怕的全身僵硬。紅蓮本身也不喜歡嚇唬
人,所以平時都會注意盡量不在人界現身。既然那些痕跡是那個時候留下的話,那麼現在問他他也回答不上來,因為確實是不知道。
昌浩和彰子正在思考的時候,感覺到身邊出現了另一股神氣。
<那是成親大人和昌親大人互相比身高時留下的痕跡呢。>
兩人的視線循聲望去。現在他們所在的地方是昌浩的房間。雨過天晴後久違的陽光鋪灑進來,讓人感覺十分舒適,側門被打開,清爽的風從外面吹了進來。等梅雨時節一過的話,應該就是時候把漆籠中放著的書卷拿出來曬太陽和防蟲了吧。
聽見隱了身的神將的聲音之後,小怪豎起了一邊耳朵。
「哦——是這樣嗎。」
<是的。他們年少的時候經常一起比較身高呢。>
聽見那恭敬的的說法方式,彰子不禁眨了眨眼睛。來人是十二神將,也就是安倍晴明手下的式神。其中半數以上彰子都已經見過了,但是這把聲音卻還沒有聽過。
彰子把視線投向昌浩,只見他也眨了眨眼睛。看來他對這把聲音也不是很熟悉。
小怪看到他們的樣子,不禁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用後足直立起來。
「怎麼回事,彰子也就算了,昌浩你應該認識他不是嗎?」
昌浩稍微想了一下,然後啊地叫出聲來。
「啊,是太裳嗎?」
從對方身上傳來了隱約的苦笑氣息。
十二神將太裳極少在昌浩他們面前現身,就連在晴明身邊的時間也好像不多。所以一來沒有怎麼說過話,而且他究竟長的什麼樣子這一點,在十二神將中算是印象比較弱的,好像是不輕易露面的人物。
小怪也許從昌浩的臉上讀到了他的想法,抬頭看著屋頂陷入了思索。
太裳雖然平時一般都會留在異界,當晴明呼喚他的時候就會立刻前來人間界這裡,比起自己還要爽快,並沒有不輕易露面這回事。
想到這裡,小怪望向打開著的側門對面。在自己躲在異界的那段時間,比起自己,太裳、天後、天一他們要熟悉得多。
「既然難得的機會,就讓他告訴你們一點以前的故事嘛。他可比我熟悉多了。」
小怪轉動脖子蹲了下來,然後縮成了一團。小怪所知道的只有昌浩生下來以後的安倍家中的事情而已。
當成親把工個拿回家準備做的時候,孩子們啪嗒啪嗒地跑了過來。
「父親,工作要做到什麼時候呢?」
剛剛滿六歲的孩子國成探頭過來看他的手邊。成親輕輕地把他的頭推了回去,然後聳了聳肩膀苦笑道:
「真是的,就是因為從剛才起你和忠基就老是這樣搗亂,這叫我怎麼做呢?」
成親把視線移向屏風的陰影之中,只見躲在那裡探頭出來的二兒子連忙慌慌張張地把頭縮了回去。
聽見父親這麼一說,國成有點不知所措地低下了頭。
「因為,我們從剛才起就一直在等了啊……」
「母親也在等您呢……」
忠基露了半張臉出來,接著哥哥的話說道。
成親抬起頭看著屋頂,嘆了一口氣,開始把筆放回墨盒裡。
「知道了知道了,今天就不做了。」
國成和忠基的臉一下子明朗起來。
「那麼,我們在東邊廂房等您哦!」
「我去通知母親!」
兩人手牽手又再啪嗒啪嗒地跑遠了。成親目送他們的背影離開,不禁又嘆了一口氣。
「在陰陽寮加班晚回來的話會生氣,不加班直接把工作拿回來做又說沒空理會他們,又生氣,真是難伺候的傢伙啊……」
聽上去像是在抱怨,不過目光透出來的卻滿是溫柔。
沒辦法了,明天上班的時候加把勁做完今天剩下的份吧。
如果平時集中精神勤奮一點的話,應該是能夠按時做完的,不過一旦使盡全力的話很容易覺得疲累,所以凡事留一點餘力是他的信條。
成親知道自己的能力比一般人高,不過,過分顯露這一點的話,有些時候就會陷入微妙的狀況,惹上麻煩。所以,不管做什麼都恰到好處,保持中上的話是最好不過的了。而這件事並不是想像中那麼簡單,所以他也就經常因為這件事而煩惱了。
<看來您累了呢。>
降臨在自己身邊的神氣其實從剛才就已經感覺到了,所以成親並沒有感到吃驚,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
「算是吧。不過,我當初真不應該當公卿的女婿的啊。」
看到成親那一臉認真的樣子,十二神將的太裳還著苦笑回答道:
<但是,您並沒有後悔不是嗎。>
「算是吧。」
成親想也不想地回答道,然後很不顧儀態地伸長雙腿。
由於現在已經不是工作場所,所以換上了便服的他只是把衣服胡亂地穿上而已,稍稍整理了一下之後,放鬆身體扭動著脖子。
要是穿得太不像樣的話,等下又會給妻子罵了。不過即使生氣,她的話中也並沒有討厭的意思,所以成親也就聽聽就算了。
<夫人她沒怎麼變吧?>
「沒怎麼變啊。」
成親笑道:
「她基本上都沒怎麼變的啦,有時還真覺得有點沉悶呢。……對了,前幾天遇到了少納言那邊的靖遠,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哪。」
<啊,那個……>
太裳的氣息中似乎別有深意。成親露出了一絲壞笑。
「也許應該問一下他,如果知道她是這種女人的話,還想不想娶她了。」
太裳無聲地笑了起來。成親一邊用手指敲著文案上的書頁,一邊沉穩地埋下了眼睛。
「不過他也許還會堅持說會娶吧。畢竟,那是竹中的輝夜姬嘛。」(註:輝夜姬出自《竹取物語》,一對老夫婦在竹子中發現一個女嬰,於是帶回家撫養。女嬰長大後變得婷婷玉立,被五個貴族公子追求,相逼之下道出身世,原來是月亮上的公主,名為輝夜姬。後返回月亮之上。)
這下可頭疼了。
「到底怎麼了呢……」
歷部署的歷部生安倍成親嘀咕著陷入了沉思。
今天他被陰陽助邀請,答應到參議籐原為則的府邸參加賞月酒宴了。
由於萬里碧空沒有一片雲彩,所以今天晚上的月也一定很美麗吧。參議大人為人一向穩重率直,所以很受年輕人敬重。既然身兼政職的話,當然不可能說沒有一絲污點,一般來說朝廷中人都是清濁併吞,所以在這點上做文章的話未免太過幼稚了。
自從十二歲舉行完服儀式之後就開始在這個接近政治中樞的陰陽寮之中開始工作了,轉眼間已經過了好幾年,所以對這些事情也就見怪不怪了。
既然是富裕的參變色鏡這家的話,應該能夠吃到一些平時無緣的美味佳餚吧。這個可真是令人期待。
不過,從剛才起他就一直在煩惱。
「唔……算了,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能夠在今天晚上收拾妥當吧。」
成親今天被祖父叫去了。他的祖父是被稱為當今絕代的大陰陽師。只要一說起安倍晴明這個名字的話,應該沒有人會不知道的吧。
成親從懂事的時候開始就已經開始想不管怎麼樣,自己將來還是要繼承祖父和父親的職業,當一個傑出的陰陽師的。所以一直以來他都很努力地進行修行。而看到他這個樣子的弟弟昌親雖然年幼,但也下定決心甘情要幫哥哥的忙,所以也跟著修行起來了。
但是在跟自己年齡差上一大截的三弟出生之後,情況就發生突變了。
「哥哥——」
啪嗒啪嗒地跑過來的昌浩笑得一臉燦爛地伸出了手。
「唔?」
仔細一看,他的手上放著一隻用白紙做的,形狀有點歪扭的蝴蝶。
成親不禁笑了起來。
「你做的嗎?」
「嗯!」
昌浩用力點點頭,然後一副「你再看看嘛」的神情把蝴蝶遞給了成親。成親拿到手上仔細打量了一下,然後伸手撫摸著三弟的頭。
「嗯嗯,做得不錯。用了小刀是不是?那個很危險的,用的時候一定要小心哦?」
「我和昌親哥哥一起做的,所以沒關係哦。」
「是嗎,那就好。」
在成親撫摸著滿面得意的昌浩的小頭時,昌親走了過來。
「昌浩,給哥哥看了嗎?」
「嗯!」
昌浩回過頭去用力點了點頭,然後用終於做完了一件事般放鬆的表情中蹦蹦跳跳地到外面去了。只聽見一聲叫著「爺爺——」的聲音慢慢遠去。
「……我四歲的時候還不知道製作式的方法呢。」
「我也是啊。好像是爺爺教他的。」
成親苦笑之中帶上了一絲落寞。
爺爺應該是打算趁著現在把這些知識全部教會給他吧。畢竟,那是祖父安倍晴明的後繼者。
「看來我們是贏不了了。」
把歪歪扭扭的蝴蝶放在手上的昌親看著搔著頭的哥哥,說道:
「哥哥今天要去參議的為則大人家中作客是嗎?」
「嗯,和陰陽助一起去。還有就是祖父那邊也讓我去一趟。」
昌親好奇地眨了眨眼睛,可是成親只是聳了聳肩膀,並沒有再說下去。
快到時間了,成親說著站了起來。按照計劃,要先去陰陽助家裡,然後再一起前往參議的宅邸。
「最近好像很少看到騰蛇了啊。」
以前總是看見他在昌浩身邊的。
其他的十二神將總是會偶爾在晴明的房間中看見他們,可是只有騰蛇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了。
說句老實話,他們十分害怕騰蛇,所以其實沒有他在身邊的話會好過一點,但是,他們知道騰蛇看昌浩的目光十分溫柔。昌浩當然不可能為他做過什麼,所以應該是騰蛇自己有什麼想法的緣故吧。但是在他消失了蹤影之後的一段時間,昌浩好像經常在尋找誰似的。不過最近就開始沒見他這樣子了。
「說到參議大人的話,就是那個纖竹輝夜姬的父親大人是吧?」
「沒錯。」
為則的獨生女據說是光芒四射的美人。所以才會用傳說中公主的名字來稱呼她。雖然三年前才剛舉行過著裳儀式,據說那之後求愛的禮物以及求婚信就一直絡繹不絕。畢竟又是參議的獨生女,不管財產還是家世都沒有什麼挑剔的。再加上那廣為傳頌的美貌的話,當然所有男人都會飛撲過來了。
不過這也只是上流貴族之間的事情,像成親他們這種即使勉強說是貴族也只是最下層身份的人來說,這些事情可以說是完全無緣。雖然今天成親和陰陽助會出席賞月酒宴,但是那是有別的理由。否則的話像他這種下層職員是不可能被邀請到朝廷貴族的酒宴上的。
「為則大人是個不太有野心的比較淡泊的人,所以也許不希望把自己的家產交到那些野心勃勃的人手上吧。否則評價如此
說得也是呢。昌親點了點頭,然後突然笑了起來。
「說不定偏偏是像哥哥你這種人會被選上也說不定哦~」
「怎麼可能。」
成親穿好了體面的不至於失禮於人的直衣之後,留下了一絲苦笑出門了。
到了不久之後,昌親就會感嘆原來所謂的「言靈之力」是真有其事了。
真砂撩起御簾進了廂房,在靠在幾帳的陰影裡的扶几上的小姐旁邊跪了下來,壓低聲音道:
「小姐,看來各位公子都已經到了呢。」
只見小姐聽完之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報告了這個最壞消息的宮女小心翼翼地游移著視線,打量著主人的樣子。她的主人被稱為纖竹姬。的確,即使從真砂眼中看來,也覺得自
「……是嗎,看來我還是堅持不下去了……」
她用扇子遮著嘴角,一副打從心底裡感到疲累的樣子埋下了目光。最近感覺身體越來越倦怠了。之前也曾經請藥師來看過,診繼的結果是因為心中有結難解,所以積鬱成疾。至於原因,她自己也十分清楚。
「再這樣下去的話,雖然我很不情願,可是說不定真的已經無力應付了,然後就只有任由他們說去了呢……」
看著說出如此軟弱的話的小姐,真砂連忙拉住了她的手,吊起了眉毛——
「小姐您怎麼能這樣說呢!您不是也曾經說過絕對不願意當那些沒有絲毫心意相通的達官顯貴的夫人嗎!我也非
所以至今為止不管被人怎麼樣糾纏,就算被扯著袖子不放手。她也總是一味逃避,委婉地拒絕那些顯赫貴族們的求婚媒人,甚至有時候還要動手趕人。
纖竹姬收起扇子,用手摀住了嘴角。
「老爺他也是因為瞭
「這個我也明白。……可是,那些公子們……不,應該說,那些傢伙的話……!」
實在太過糾纏不休了。不,如果說得過分點的話,實在是太過煩人了。
一旦知道她身邊最為信任的宮女真砂無法收買之後,就通過別的宮女來接觸,甚至還拜託她們把自己帶到她居住的廂房中來,或者送些似乎是傳說之中才會出現的罕見禮物過來,總之手段可以說是天天新鮮。
因為父親為則身居參議之位,所以到現在為止還沒有人敢用身份來逼婚,這點還算是值得安慰的。
現在她被稱為「纖竹輝夜姬」,其實是有另外一個理由的。
不管怎麼拒絕還是不斷糾纏著前來求婚的人,現在有五個。竹取物語中向輝夜姬求婚的貴族公子也是五個人,所以她才會落得這個名字。
身子靠在扶几上,纖竹姬不禁深深嘆了一口氣。
「也有人說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年紀的話,接受求婚會好一點……」
她的父親為則到現在還是只對她母親一個情深義重,她從小就看著父母的恩愛過來,所以一直起和象父親這樣的人結婚。但是現實之中,這種男性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現在求婚者之中有一個受領的安藝守中原高名已經年過三十,已有妻室,卻還是送了信函前來求婚。
她緊握著扇子搖了搖頭。
「明明已經有了妻室,竟然還光明正大地送求婚信過來……只要一想到他的夫人還有孩子,我就……」
「小姐……」
真砂看著不禁心痛。纖竹姬抬起了臉。
「我就生氣得不得了了!那種人不管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他的!」
至於其他求婚者,雖然長相如何不是很清楚,不過名字倒是記住了。
無官大夫靖遠,朝霧宮家的景朝,右中弁的兒子巨勢維人,還有衛門左師重。
靖遠是連一直深居簡出的自己也聽到不少荒唐傳言的人,而朝霧宮家雖然是先帝的堂兄的孫子,可是其實家族已經幾近沒落,是個只剩下血統值得驕傲的宮家。說到巨勢的話,在陰陽寮中經常會聽到這個名字,不過也許唯人沒有這方面的才能吧,只是在圖書寮中任官而已。各人的官位都不高,而且所有人都無一例外有著不少風流韻事的傳言。
雖然把這些理由說給別人聽的話,可能會得到「這麼點小事就忍一忍吧」的勸告,可是「這麼點小事」對於纖竹姬來說卻是大問題。
最近她已經有點悲觀了,甚至還下決心說如果真的遇不到意中之人的話就寧願這樣子一輩子獨身算了。話雖這麼說,她心裡也明白這種事情由不得自己決定。
真砂困惑地把雙手貼到臉頰上。
「這真是令人困擾啊。說不定有人會趁著今夜的酒宴,偷偷溜到這邊來呢。」
「真砂,請你不要說出這麼可怕的話來嚇唬我了!」
看到小姐真的嚇得大驚失色,整個身體都僵硬起來,真砂繼續說道:
「不,至少我們應該有所警惕,否則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不是叫你不要再說了嗎……!」
真砂搖搖頭。
「可能性是不能否定的,而且——」
中途打斷小姐的話之後,真砂似乎一時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兩人在沉重的沉默中靜坐著,終於真砂似乎忍不住了,開口說道:
「不管怎樣,只要現在求婚的這些公子們還沒有放棄的話,我們的心就一天都沒法子安寧啊……」
「說得也是。你說的沒錯。啊啊,到底應該怎麼辦啊……」
那美麗的臉上露出了憤怒的神色,可是她馬上皺起眉頭伸手捂著臉,看來小姐的身體的確不太舒服。
突然,真砂眨了眨眼睛。雖然明知道這裡應該沒有別人,可是還是以防萬一地再次確認了一下,環視四周之後,壓低聲音湊近小姐。
「小姐,我想到了一個方法……」
聽完自己信任的這個宮女的提議之後,小姐不禁瞪大了眼睛。
參議的宅邸十分寬廣。不過,如果單純說住宅地的面積的話,說不定安倍府還要寬廣一點。成親一邊用目算計算著面積,一邊在心中自顧自想到——
為什麼我們家會這麼大呢……
不過建築物方面來說的話,安倍家的比較老舊,而且也並不大。只是庭院大了一點而已。
安倍家中沒有傭人,只有家人而已,所以並不需要很大的屋子,但是總覺得院子大得有點離譜了。小時候曾經問過父親為什麼院子會這麼大,
可是父親卻說這是代代居住的地方,並沒有什麼特別理由。
「宅邸的構造真是雄偉啊……」
由於這次是賞月酒宴,所以眾人都在等待月亮出來。來得早了一點的成親現在正無所事事。
成親還只是八位的歷生,所以和參議為則並不認識,不過據說他身上真的有吸引年輕人的地方,所以很容易就認出來了。
氣質穩重的為則正向著這邊走過來。
「你是……」
「在下是安倍成親,今天是陪陰陽助前來拜候的。」
「安倍……」
說到這裡,為則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那麼,是吉昌大人的公子嗎。」
吉昌的兒子,也就是晴明的孫子了。一般有著一定程度的貴族們都受了晴明不少照顧,看來為則也不例外。
「之前晴明大人曾經幫過我好幾次。現在他還好嗎?」
為則彎下腰來,似乎要說的話還很長。成親十分恭敬地回答道:
「是的,雖然年事已高,可是看起來比在下還要有精神呢。」
「是嗎。那麼幫我向他問好吧。……或者,我直接去找他商量一下好了。」
說到這裡,為則的臉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請問發生什麼事了嗎?」
參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然後視線掃視了一下周圍。
喝了酒的人們開始吵鬧起來,沒有人在意為則在說什麼。成親由於一開始就挑了酒席的最末端的座位,所以也不用擔心會被人聽到說話。
為則露出了有點疲累的樣子瞇起了眼睛。
「你應該也聽說過我們家的女兒在外面被人叫做什麼的吧?」
成親輕輕點點頭,然後移開了視線。
向纖竹姬求婚的人們都集中到這場酒宴上來了。成親確認過五個人的臉之後把視線移回參議身上,壓低聲音說道:
「如果是論地位和相貌的話,應該都是些比較適合的公子才是……啊,對不起,像我這種身份的人實在不該說如此無禮的話……」
為則看著道歉的成親苦笑了。
「用這種恭敬的口吻說出率直的話這一點,跟晴明大人還是很像的呢。你說的沒錯,這些人光看外表的話都是很難挑刺的人,但是……」
如果問那內在是否一樣的話,恐怕沒有人膽敢保證。
就算是為則自己,也已經聽說過好幾個關於他們的不好的傳言。如果稍加注意調查一下的話恐怕還有更多。
如果把女兒的幸福放到第一位的話,當然選擇人品可靠的公子是最好的。
成親一邊聽著一邊想——
這個可不是簡單的事情啊。畢竟現在是這個時世,在外面拈花惹草已經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即使結了婚,再娶第二第三個妻子也不會有什麼問題,或者不娶回來而在外面養幾個情人,偶爾出去一下的在貴族之中也不在少數。
這些只是上流階級中流行的風潮,只有生活安逸、無憂無慮的人才會有閒情去沾染這麼多風流韻事。這點成親也是知道的。
啊啊,一想到這裡就禁不住冒火了。
<成親大人,眉間都起皺紋了……>
聽見這把直接傳進耳中的聲音,成親不禁眨了眨眼睛。
發覺到自己無意識之間已經把不滿表現在臉上的他連忙繃緊了臉,然後往空無一物的身後掃了一眼。
是十二神將。什麼時候開始在那裡呢?
「……怎麼樣呢?晴明大人話擅長占卜命運。究竟是不再奢求,在現在向女兒提親的公子之中選擇一位比較好呢,還是另托他人比較妥當?這個不知道能不能請晴明大人幫忙占卜一下……」
「這個嘛……」
成親頓了頓,把意識投向背後,只見背後的神將似乎有點困惑的樣子。
這個也實在難怪,本來只是來參加晚宴的,沒想到卻突然被人問到了這種事,實在是出乎意料之外。
正當成親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時候,和遠遠坐在另一桌酒席的陰陽助的目光碰上了。那微顯老態的陰陽助分明露出了一副「交給你了哦」的神色。
成親頓時翻起了白眼。原來如此,難怪他會要求自己陪著來了,原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其實不用拐這麼大的圈子,直接去找祖父不就好了?
不過也許實在無法這樣做吧。纖竹輝夜姬現在已經十分引人注目了,一直拒絕求婚也實在是不太尋常。之所以會有那個外號,一方面是因為她那罕見的美貌,而另一方面,則多少有點揶揄的成分在裡面。如果再在這時候加上「找陰陽師安倍晴明商量」這個事實的話,真不知道要被說成什麼樣子了。參議最重視的就是這個獨生女兒。即使只是傳言,只要是會讓女兒傷心的事態,他都一定希望能夠避免吧。
而且,既然是拜這件事所賜自己才能參加這個酒宴的話,那就算是扯平吧。想到這裡,成親點了點頭。
「在下明白了。回家之後會和祖父商量一下。」
參議一直陰沉著的臉一下子變得明亮起來。
「哦哦,是嗎,那就有勞你了。」
向著眼前這位官位遠遠在他之下的青年低頭行禮之後,就被家司叫走了。
在和參議說話原期間一直挺直腰桿的成親一邊揉著僵硬的肩膀一邊低聲嘀咕道:
「真是出乎意料的話題啊。」
<說得也是呢。看來參議大人真的很為此事煩惱的樣子,晴明大人也應該不會推卻吧。>
「如果連這樣的事情都不肯理會的話,那就是惡魔了吧。」
雖然他的祖父據說是狐狸的後裔,但應該還算不上是小怪。應該不用擔心他會推遲吧。
成親嘆了一口氣,突然發覺視野的上方出現了一個人影。他的視線不由得跟著那人遊走,只見那人刻意不讓別人發現地離開酒席,逕直往裡面走去,很快背影就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成親無言地站起身來。
纖竹姬所居住的廂房離主屋比較遠,所以喧鬧的聲響並沒有對這裡構成多大的影響。
雖然說是賞月酒宴,但是也有點燃篝火,火光一直映照到廂房這邊來了。
廂房的側門已經全部卸下,只垂著御簾,裡面設有幾帳,纖竹姬正在帳中坐著,陷入了沉思。
那喧鬧之中有向自己求婚的五個人。現在的她只祈求酒宴能夠快點結束,然後這些人能夠盡快回去。
昏暗的油燈只能照亮手邊,稍微離得遠一點的話便只能倚靠月光了。今夜是滿月,所以眼睛一旦習慣的話還是能夠看清楚庭院中的景色。
在她歎了好幾次氣之後,忽然隱約傳來了腳步聲。
纖竹姬馬上屏住了呼吸,環視周圍。
在通往主屋的迴廊上,似乎有人在刻意隱藏腳步聲向著這邊走來。穿過走廊已經接近御簾盡頭的人影停下了腳步,確認裡面的情況。
纖竹姬倒吸了一口涼氣。剛剛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真砂因為要去幫自己取水來而剛好離開了。
啊啊,怎麼會發生這種事?為什麼自己偏偏要在這種時候讓真砂離開身邊呢?
以前曾經有宮女和那些求婚者勾結,所以她除了真砂以外一概不讓其他宮女進來。當初的選擇也許是失策了。
纖竹姬拚命屏住了呼吸。不久,風中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纖竹姬。纖竹姬——」
在聽見這一聲低聲呼喚的瞬間,本來就倦怠的身體變得更為沉重了。
那是自己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音。纖竹姬縮起了身體。雖然心裡想著現在必須逃走,可是身體卻不能動彈,好像被咒術束縛住了似的。
得快點逃到壁櫥那裡去,然後把門關起來才行。頭腦裡這樣想著,不斷命令自己行動,可是僵硬的四肢好像已經忘記了自己的作用似的。
自己雖然沒有回應,可是對方看起來似乎並不介意。
「在那邊的是纖竹姬吧。在下為小姐您飽受相思之苦,把滿腔情義都寄托在信函之內,可是小姐您卻沒有給在下回應過片言隻語。」
那是因為我對你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心裡雖然想這麼說,可是聲音卻因為太過害怕,完全發不出來。
她至今為止從沒有踏出閨門一步,更沒有單獨和男性見面的經驗。以前雖然曾經在父親或者真砂在聲的情況下隔著御簾看過求婚者的臉,可是完全沒有交談就結束了會面了。即使她被稱為纖竹輝夜姬,可是實際上見過她容貌的人卻並不多。
「小姐,請您當我的妻子吧。總有一天您會覺得這個選擇沒有錯的。」
有人伸手撩起了御簾。
纖竹姬全身僵硬地吞了一口唾沫。
「…………」
御簾的話應該無法阻擋來人吧。這就是世人常說的讓生米煮成熟飯的霸王硬上弓。
很快,御簾被粗暴地撥開,而故意用來遮擋她身影的幾帳也被扯了下來。
風刮進來,吹熄了油燈。幾帳倒下的聲音響起,同時她也終於勉強擠出了一絲尖叫——
「來人啊……!」
但是,聲音卻比想像中小許多,根本不可能傳到主屋那邊去。
黑暗中有人伸手過來。纖竹姬用合上的扇子擋開那人的手,拚命掙扎著站起來。四肢好像被灌了鉛一樣異常沉重。她用力抓起剛才靠著的扶幾,用盡全身力氣向男人扔去。
對方似乎因為預料之外的反擊被嚇住了,趁著這個空隙,她從那人旁邊穿過想要出去,但是身上的衣服被拉住了。於是她只好慌忙脫下褂衣衝出走廊,然後拚命向前跑去。
「小姐,請等等……!」
男人在叫著的同時,她的臉突然被強硬地拉了過去。頭髮被拉住了。
全身的汗毛都倒豎起來。膝蓋失去了力氣,整個人發軟,意識也開始遠去了。
「您要是抵抗的話,只會受苦而已哦!」
帶著嗤笑的話語句句刺進耳膜裡。這把聲音對於她來說,就跟妖魔的叫聲一樣可怕。
「不要……!」
就在她發出悲鳴的同時,有另外一個人的手伸了過來,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接著響起了一聲呻吟,扯住她頭髮的手也鬆開了。
男人面對突然出現的伏兵不由得吃了一驚,連忙把纖竹姬拉到了身後。只見有人跑到了男人面前。
「請不要做這麼魯莽的事情了,巨勢大人!」
「什麼!?」
面對胳膊被牽制住,突然站起來的巨勢維人,成親懇切地繼續說道:
「現在的話應該還能用一時醉酒神志模糊來搪塞過去。您看,小姐都已經害怕了。」
成親越過肩膀看了背後的纖竹姬一眼,然後立刻把視線投回維人身上。纖竹姬沒有看見,成親的目光中充滿了堅決。他的右手藏在袖子中,似乎在結著什麼刀印。
被他的氣勢嚇住了的維人開始慢慢後退。
在維人的身影消失之前,成親一直沒有動。過了一會兒,他沒有回頭,視線仍舊看著前方開口說道:
「纖竹輝夜姬,請回到裡面去吧。」
「……啊……」
纖竹姬正要說什麼,發覺到事態的真砂跑了過來。
「小姐,您沒事吧!?」
「真砂!」
看見這個自己信賴的女官出現在自己面前,一直僵直的她終於放下了心頭大石,整個人像斷了線的木偶一般跌坐在地上。成親看到小姐這個樣子不由得慌張起來,連忙回頭彎下了膝蓋說道:
「是不是哪裡受傷了……」
「……不是……」
纖竹姬好不容易擠出這一句話,然後抬起了頭。視線和成親對上了。
在月光的映照下成親的臉顯得十分清晰。
眼前的這張臉自己從來沒有看見過。應該還沒有到父親這邊來過。
看見成親擔憂地側著頭看著她,纖竹姬不禁猛地回過神來,背過臉去。就算是隔著御簾,自己也不應該和年輕男性如此接近。
「小姐!你、你打算對小姐幹什麼……!?」
真砂撲上去抱著小姐,狠狠地瞪視著成親。纖竹姬連忙阻止她。
「不,不是的,真砂。要是這位公子不來相救的話,我就……」
即使是現在,回想剛才的情況,還是覺得毛骨悚然。千鈞一髮之際得救實在是太好了。
到了此刻身體才好像反應過來似的開始顫抖。回想起剛才自己這把一直十分重視的頭髮被人那樣子粗魯地拉扯,真是又害怕又悔恨,不禁頓時淚如雨下。
既然女官已經來了的話那就應該沒事了吧。這樣判斷的成親站起身來。
「那麼,在下先告辭了。」
真砂立刻叫住了他。
「請等一下!你究竟是誰?為什麼會在小姐的廂房之中?不回答這個問題的話我是不會放你走的!」
那充滿了敵意的語氣彷彿在說「你別想逃」似的。
成親露出了困惑的神色轉過臉去。
「在下名叫安倍成親,是陰陽寮的歷部生。今夜是陪伴陰陽寮的助大人過來這裡拜候的。」
「然後呢?為什麼會在這裡?理由呢?」
真砂的語氣越來越強烈了。
「……在下的祖父算是有點名氣……」
「啊?什麼意思……?」
「於是參議為則大人打算就小姐的事宜和他商量一下,然後在下偶然看見巨勢大人正趁著別人不注意偷偷溜出來,覺得比較可疑於是跟了過來而已。」
真砂頓時目瞪口呆。他不是來打算對小姐圖謀不軌,而是來救她的嗎。
想到這裡她連忙道歉。
「真是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竟然誤會您了。」
「啊啊,不要緊。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連我也嚇了一跳了……」
「啊?」
成親突然發覺自己的語氣太隨便了,連忙繃緊了表情。
「對不起。那麼我先告辭了。」
真砂目送轉身返回主屋的成親,回頭看著仍然青白著臉色的纖竹姬。
「……我想起來了,那位公子,的確是陰陽師安倍晴明大人的親族呢……」
「安倍……晴明大人……?」
真砂從衣櫃中取出褂衣,披在仍然一臉茫然的小姐身上。那件曾經被巨勢維人脫下的褂衣恐怕她以後也不會再穿了,等下拿去把它丟了吧。
「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他,不過看那面容的話比起
纖竹姬迷惘地游移著視線。從倒下的幾帳到走廊再到落在地上的褂衣。
「……不過,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啊……」
「所以才好啊!這樣不是更有說服力了嗎?」
看到真砂那緊握拳頭的樣子,纖竹姬不禁被她的氣勢鎮住了,慢慢地點了點頭道:
「……說得……也是呢……」
賞月酒宴到天明終於結束了。
成親辭別了參議府邸,回到自己家中,露出了一臉難色。
「唔…………」
當他正一臉像是咬到了黃連的神色低聲嘀咕著的時候,神將的氣息在他身邊出現了。
<您的臉色好像很緊張呢……>
「算是吧。本來想趁昨天晚上收拾好的,可是卻錯過了時機了。這下麻煩了……」
臉上的神情一半是不甘一半是困惑。
「……唔?」
看來有客人來了。有人聲正在靠近。
<好像是有人來了……啊啊,是參議大人府上派來的使者呢。>
「啊啊,什麼嘛。直接派人來找祖父了?那麼我就沒必要再說了。」
昨天晚上回來太晚,今天早上又得一大早出去,參議府上的事情還沒有來得及跟晴明說。他回來的時候晴明已經給不知哪裡的貴族叫去了。本來打算等到了晚上再跟他報告的,不過既然現在參議府派使者來了的話,應該會有信函帶過來吧。
那麼自己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別的事情就交給爺爺去辦吧。
成親這麼決定之後便打算專心想辦法解決自己眼前的問題。這個時候臉色大變的昌親跑了進來。
「啊啊,哥哥,父親叫你過去呢。參議大人府上的使者來了……」
「嗯,是來找爺爺商量的是不是?……喂,怎麼了?昌親,你的臉色都發白了呢……」
「啊啊,剛才給嚇的。不管怎樣,請你心盡快去父親那邊吧。由我來告訴哥哥的話有點……」
成親看著昌親欲言又止的樣子,不禁不明所以地側著頭看著他,不過還是站起來到使者和父親所在的房間去了。等著他的,將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態發展。
距離使者回去之後已經有好幾個時辰了,可是成親還是一臉目瞪口呆的樣子。
啊啊,現在這種難道就是別人常說的靈魂出竅的心境麼?到現在為止的人生當中也遇到過不少吃驚的事情,可是能夠用上這個成語來形容的經歷,這次是第一次。
除了當事人之外的其他人倒是很快恢復了平靜。
端坐在成親身邊的昌親,露出了一臉佩服不已的表情。
「啊,想不到言靈的力量是這麼神奇的啊……」
參議派來的使者帶來了一封信函,說希望成親能夠娶他們
從那用流利文雅的筆跡寫就的信函之中,也處處透露出這種意思。
雖然成親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誤會,不過從各方面來看,對方都似乎是認真的。
「哥哥好厲害啊。想不到竟然在不知不覺間認識了纖竹輝夜姬,而且還已經心意相通……究竟是怎麼樣說到結婚這回事兒上的呢?」
成親沉著臉瞪了弟弟一眼。
「找打嗎?」
「對不起。」
昌親嚇得馬上道歉。成親沒有再追究下去,眉間的皺紋倒是越來越深了。
「那位小姐究竟在想什麼啊!」
<雖然或許我不該說……>
兩人聽到聲音,視線同時投向空無一物的地方。
<我想這個應該就是世人常說的『一見鍾情』吧。>
「啊~~?」
成親滿面狐疑地叫了起來。可是,相比之下昌親卻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啊啊,原來如此。如果是這樣的話一說就容易解釋了。這樣啊,昨天晚上
順便說一句,為則的那封信之中就是這麼寫的。
在被維人非禮的時候碰巧被成親救了——這種事還是難以啟齒的吧。如果一旦公開的話會對小姐的心造成傷害,所以關於這一點成親也沒有訂正的打算。
「……而且巨勢那邊,我也不想太過得罪他啊……」
成親小聲嘀咕著站了起來。
「哥哥?」
「我去一下爺爺那邊。」
在他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祖父已經回來了。除了參議一事之外,還有別的事情自己必須向他報告。
說了句慢走,揮手送他出去的昌親嘆了一口氣。
想不到自己的哥哥竟然會讓名聞遐邇的纖竹輝夜姬一見傾心,還被指名結為連理。
參議家雖然也是籐原家族的一門,但是血統方面和攝關家有點不同,所以應該地位不會比現在更高了吧。不過即使如此,在地位、身份、財產方面都可以說是無可挑剔,為則的人品也是有著很高的評價。而對
如果是一般有野心的男人的話,恐怕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飛撲過去了吧。
——如果是一般人的話。
「……像哥哥這種,不知道應該說是清心寡慾,還是不懂世故呢……」
昌親一邊自言自語,一邊用手搔著頭。
參議為則
第二天成親到陰陽寮上班的時候,那裡的人已經全部收到了消息,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大家都跑來看個究竟。
「我是什麼珍稀動物嗎…………」
從高層官員到朝廷中人,大家都對這個「一箭射下了纖竹姬的幸運男人」非常感興趣,都想來親自看上一眼。即使是其他省廳的人,也不管還在工作時間,一個接一個都來湊熱鬧。由於被這些前來圍觀的人影響了集中注意力,同事們也好像開始有怨言了,於是成親一到下班時間就急急忙忙收拾一切出了陰陽寮。
他平時一風吹草動秀注意給別人留下對工作認真負責,做事用心的印象,所以對於這些陸陸續續殺出來的程咬金可以說是一肚子不滿。
「發展成這樣,都是因為爺爺說出那種話……」
想到這裡不禁對祖父生起氣來了。
<對不起——>
聽到就在自己身邊的神將道歉的聲音,成親皺起了眉頭。
「這件事你用不著道歉啊。可惡!那個纖竹輝夜姬,竟然給我弄了這麼一個亂子!」
不快地說著的成親的眼中,突然露出了警覺的神色。
他停下了腳步,環視四周。一邊瞇起眼睛小心翼翼地確認周圍的狀況,一邊開始繼續向前走。跟在旁邊的神將的神氣也沒有消失。
那是祖父晴明為了以防萬一派來擔當他的護衛日的。
十二神將在他的父親吉昌生下來之前,甚至在祖父和現在已經過世的祖母結婚之就已經作為祖父麾下的式神存在了。以前還聽說過在祖母過世之後,十二神將充當了保姆的角色,把父親和伯父拉扯大。而成親和昌親也在懂事之前已經整天被十二神將所環繞,所以對於他們在自己身邊一事並沒有違和感。會令他們感到恐懼的唯有騰蛇一個。
「參議大人也是,明明這幾天才認識,竟然還不假思索地說什麼我是誠實坦率心無城府的人,也未免太過輕巧了。雖然我也明白他想努力滿足女兒願望的心理……」
自己這邊也有要考慮的事情。
現在的他並沒有心上人,所以關於這一點是沒有問題。而
由於對方是參議
<接受也沒有什麼不好不是嗎?>
「這個啊……」
雖然現在是黃昏時分,路上沒有什麼行人,但是成親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小心翼翼地確認過周圍之後壓低了聲音——
「那麼我的感情就可以置之不理了麼?只因為對方提出婚約就馬上答應嗎?雖然我看上去是這個樣子,可是也絕對不會和自己選擇的女人以外的人隨便結婚的!」
一來自己本身沒有為了前途走政治婚姻路線的打算,二來如果欺騙對方感情勉強結婚的話,對對方來說反而失禮不是嗎。
十二神將看著這樣子憤然說出大條道理的成親,淺淺地苦笑了。
像他這樣子城實坦率直腸直肚且有骨氣的年輕人實在不多,所以先不論纖竹姬的真心,至少參議是沒有看錯這個女婿。
一直啪嗒啪嗒大步走著的成親突然再次停下了腳步。
他走的不是回安倍府的路。現在還有一個地方要去。由於是祖父的命令,所以不能不盡快完成任務。
慢慢西沉的太陽已經消失在群山背後,夜幕開始覆蓋整個都城,小路之上仍然沒有任何人經過,走著的只有成親一個。
「——不要躲躲閃閃了,快點給我出來!」
成親用嚴肅的聲音這麼一喝,一幫人從陰影中衝了出來。每個人手上都拿著武器,臉上明顯還著敵意。
成親瞇起眼睛凝視著眼前這些來者不善的人,頭腦中不禁想起了那一天晚上的情景。
「……啊啊,你是那個無官大夫的人是吧?」
被說中了的男人露出驚愕的神情繃著臉,可是馬上又露出了嗤笑:「既然你看出來了的話,那麼事情就好辦了。我們是特意來給羞辱了我們家少主的你一點忠告的。」
成親敬惕地瞇著眼睛。
「哦,那麼你的意思是,讓我快點退出,然後把你們家的靖遠大人推舉上去是不是?」
如果自己不聽話的話就給點顏色瞧瞧——對方應該是這麼打算的吧。竟然被連貴族社會的結構都不甚瞭解的無能的低級官員如此羞辱,作為籐原一門的貴公子當然無法忍受了。
「呵,作為無名無權的底層官員,你的頭腦還是算轉得快的嘛。只要你痛改前非的話,一切就好說了。」
明明不是我的錯,可是為什麼眼前的事態卻發展為好像一切都是我一手造成似的?
總覺得靖遠的待從所說的事情未免太過不合理的成親卻把目光投向遠方。
可是那群人卻以為他這個表情是在表示不服。只見他憤怒地吊起了眉毛,一手從刀鞘中抽出太刀。
<成親大人!>
太裳發出了驚叫。十二神將有著必須遵守的規則——絕對不能傷害人類。就算錯在對方身上,太裳也無法應戰。
襲擊者們圍著手無寸鐵的成親,舉起手中的武器雙眼放光地笑了起來。
「哥哥怎麼這麼晚——」
已經快到吃晚飯的時間了,可是長兄的成親還是沒有回業。
平時都習慣全家人一起吃飯,所以大家都在等,可是兄長卻遲遲沒有回來。
只見乖乖地等待著哥哥回來的昌浩肚子已經在咕咕叫,昌親摸著弟弟的頭抱歉地笑了笑:
「說得也是,那麼昌親哥哥去接他回來吧。」
「昌親哥哥肚子也餓了吧?」
「嗯,不過沒有昌浩那麼餓啦。哥哥很快就回來了,昌浩就先和媽媽一起吃吧。」
昌親抬頭看看父母,只見兩人都點了點頭。他們也在擔心。不過既然祖父安倍晴明什麼都沒有說的話,那應該不至於發生什麼大事吧。
「唔……我已經派了人跟著他了,所以應該沒有什麼大礙……」
「這個我也明白,只是想告訴哥哥,昌浩在等他,讓他快點回來而已。」
晴明苦笑著點了點頭。
「是嗎。那麼……」
他把視線投向身邊,一股神氣立刻出現了。由於隱了身,所以看不見身影,不過還是能夠感覺到那裡站著兩名神將。
「那麼,我們去去就回來。」
昌親說完出了家門。突然耳中傳來了帶著緊迫感的聲音。
<……等等,昌親,情況好像變得嚴重了!>
昌親頓時驚愕地瞪大了眼睛。
由於天上有月影照耀,所以比起完全的暗夜來要好一點。
成親避開第一個揮刀砍過來的男人之後,用膝蓋狠狠撞了一下對方的後腰。然後再向著嗚的一聲在身體彎成了九十度的男人的背上用手肘一撞,再在脖子上加上了一記飛踢。
男人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成親把他的太刀撿了起來,挽起了右手的袖子,然後露出了毫無懼色的一笑。遭到了意想不到的反擊襲擊者們一瞬呆在當場。但是因為在人數上已經佔了壓倒性的優勢,所以很快便重新振作了士氣。
「要是還打算作無謂掙扎的話,受苦的將會是你!」
無官大夫靖遠的侍從威嚇道。成親把手中的太刀扛在肩膀上半瞇著眼睛。
「這個世上有種說法叫做虛張聲勢,聽過嗎?」
「不就是個小小歷部生,竟然敢……」
就在舉起太刀的男人們向前邁步的時候,一陣疾風突然刮起阻擋了他們的腳步。
「哦呀?」
這不是自然的風。
風很快靜了下來。接著響起了一聲銳利的聲響,一支利箭猛地插在男人們腳下。
「什麼!?」
男人們連忙抬頭,只見十丈開外的地方,昌親正引弓搭箭,箭頭瞄準了侍從。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
怒吼聲響起的同時,放出的利箭從侍從耳邊擦過。侍人狠狠地瞪了昌親一眼,然後趁著他裝下一支箭的空檔向著成親直衝過去。
「不就是一個小小歷部生嗎!」
所謂的歷部生就是文官,應該不會任何武藝才對。而相對的,侍從就是負責保護主人安全的人,所以身手都還算不錯,但是——「誰讓你加上那個『小小』的!」
成親的太刀一閃而過,把侍從手中的太刀擊落了。接著用刀背一敲他的手腕,把刀鋒直接架在連連呼痛的侍從脖子上之後,低聲怒吼道:「沒有文官的話政事就無法順利進行,這種事你還是好好用你那以為只要凡事用武力解決就能一帆風順的愚蠢之極的腦子記住吧!而且沒有曆法的話,日子就會停滯不前不前了哦!」
說完之後成親一把由回太刀,擋開繞到了自己身後的男人手中的刀鋒,然後用盡全身力氣用太刀的刀背橫掃在他的肋骨上。被他打中的男人倒在地上再也沒有動彈。
接下來的攻擊則在到達成親身邊之前被昌親的弓箭阻擋了。一個男人手臂上中了箭,一邊呼號著一邊打算把箭拔出來,成親毫不留情地一腳把他踢倒在地。
打到這裡襲擊者們已經無心戀戰了,開始四處逃竄。成親向著他們的背影大吼道:
「喂,這些傢伙在這裡太礙眼了,快點來把他們帶走!」
不過看來他們沒有打算再折回頭了。成親低頭看著倒在地上不斷呻吟的幾個男人,突然抱著頭蹲了下來。真不知道怎麼處理這些傢伙才好。
昌親一看他這個樣子,連忙跑了過來。
「哥哥,有沒有受傷?!」
「沒有啦。對了,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而且還拿著弓箭。
聽他這麼一問,昌親穩重地笑了起來。
「昌浩他看哥哥你這麼晚還沒有回來覺得很擔心,於是我就打算來迎接哥哥你了。後來白虎和朱雀告訴我哥哥你被人襲擊,所以為了以防萬一我就把武器帶著來了。」
「原來如此。」
<那麼——>
站在成親身邊的太裳提議道:
<不如讓白虎把這些人送走吧。只要把他們好好送回無官大夫的宅邸的話,他應該就會為自己所作所為感到羞恥而痛改前非,不會再幹出這麼無謀的事情來了。>
「啊啊,這個主意不錯。白虎,能幫忙嗎?」
現了身的十二神將白虎帶著苦笑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
從遭到攻擊的晚上過了好幾天之後,成親正在陰陽寮的歷部署中處理事務,突然有一個朝廷中人來訪了。由於對方說不希望被別人聽見,所以成親就跟他一起離開陰陽寮,到沒有人以過的庭院角落中去。
那位大春確認過四下無人之後,一開口便是謝罪之詞。
「昨天,我從少納言大人那裡聽到了有關他那位公子的惡行,感到真是給一族人抹黑了。」
「啊,那件事是嗎。……沒什麼的,已經平安結束了。」
嘗到了苦頭的靖遠自從那之後就不敢再對成親怎麼樣了。不過即使他再使什麼暗招,自己也能對付得了,甚至還能以牙還牙,所以其實也沒有什麼也介意的。
要是因為成親和昌親只是文官就看輕他們的話,那可是會吃大虧的。因為他們的身手是十二神將親手教授。而且還不是形式上的武藝,全部都是針對實戰。
來人看成親不願多提這件事,也就沒有再道歉下去,而是突然改變了話題。
「對了,有關為則大人
成親的眉毛微微有了反應。由於這幾天自己整天被有
「那個外人稱之為纖竹輝夜
「啊?」
成親愕然地反問,來人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如果你能夠守住這個秘密的話,那是最好不過了……」
下班的鐘聲響起了。
成親隨著鐘鼓站了起來,急急忙忙離開了陰陽寮。
等一下還要去參議府,不過在那之前自己必須有一件事情要做。
「要是這件事情再拖下去的話可是會被爺爺罵的……!」
<我覺得他應該不至於會罵您……>
「不,會的。今天早上他看我的眼神也別有深意呢。」
總覺得他有一點被害妄想症了。
太裳苦笑了一下跟在成親後面。現在他們去的是巨勢維人的府邸。一臉不爽表情的成親的腦海中,開始回想起某個情景。
當聽到將要在參議府中舉行宴會的時候,成親被晴明叫了去。
「今天陰陽寮的巨勢權助來向我哭訴了呢——」
據說是權助一門的其中一名維人因為對纖竹輝夜姬太過迷戀,竟然偷偷從權助那裡把施法術用的咒具拿走了。
似乎他是打算讓那個不管怎麼懇求都不肯把芳心交給自己,甚至連一點委婉的回應也不給自己的小姐改變態度,不管用什麼方法都要把她的心拉向自己。
由於巨勢一門也有很多人從事陰陽道,所以原來是想總會有辦法解決的,誰知道施行法術的卻完全是個外行人。最糟糕的結果出現了。維人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個人變得陰鬱起來,甚至連竹姬身上也出現了詛咒的效果。
現在這種狀態已經超越了權助能夠改變的範疇,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來到晴明身邊尋求幫助的權助一副似乎快要到世界末日的樣子,低頭懇求晴明能夠施予援手。
現在我不顧恥辱來求您,晴明大人,請您一定要幫忙。再這樣下去的話,不單只是維人,連纖竹
「——那個傢伙是笨蛋嗎?」
聽見成親如此直接地說出自己的感想,晴明說道:
「嗯。不折不扣的笨蛋。」
以為能夠依靠法術就能擺佈人心,這種想法實在是太過愚蠢了。即使能夠憑借這種手段得到虛偽的感情,結果最後剩下的除了無盡的空虛之外還能得到什麼呢?
不希望付出努力,只想要結果——這種想法簡直幼稚得離譜。憑借父輩的權勢為非作歹,一旦不能滿足自己的慾望就亂發脾氣,這種貴族公子,成親可以說討厭到極點。
「據說現在權助已經沒有辦法了。成親,這件事就交給你吧。」
「明白了,我會盡快、盡量不為人知地解決這件事的。」
雖然答應得蠻爽快的,並且也順利到賞月酒宴上去了,可是卻沒想到因為預料之外的發展讓維人對自己起了戒心。
剩下的方法就只有出其不意地直接闖進府邸中去了。
幸虧巨勢家並不是什麼顯赫貴族,所以宅邸的守衛並不算森嚴,如果是籐原氏的話,恐怕成親就要三思而後行了。
<如果和籐原氏中的某位小姐結為連理的話,這個問題就可以解決了哦……>
聽見太裳這麼說成親馬上露出了陰沉的臉色。
「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成親加深了眉間的皺紋,不過再沒有開口說什麼了。
巨勢家的宅邸已經近在眼前。從宅邸之中飄蕩出來的咒力直刺肌膚。
但是一向小心行事的成親早已成竹在胸。
到三弟生下來的那天為止,決心要繼承安倍晴明以及吉昌的工作成為陰陽師的成親一直努力堅持修行。而他的努力也得到了回報,現在憑借他的實力,應該可以進入當代陰陽師的前五位了。
但是,那畢竟是通過努力掌握的東西,始終敵不過天生的才能。想起來也就是那麼回事了。
聽見安倍成親來訪的消息,纖竹姬嚇得一下子縮起了身子。
站在她身邊的真砂青白著臉埋下了頭。
「小姐,是我不好,是我當初想得太過膚淺了,請小姐原諒我吧……!」
看著已經說不下去的真砂,纖竹姬露出了寂寞地笑容。
「不,是我把那位公子捲進來的,我得向他道歉才行。」
昨天晚上,她向自小青梅竹馬的籐原行成寫了一封信。
——這次的騷動恐怕你也已經聽到多少了吧。之前向我求婚的人,心中都多少有著不誠實之處,所以我一直十分討厭結婚。所以,為了讓那些人望而卻步,我利用了天
「小姐,安倍大人已經來了。」
女官前來通傳的聲音讓纖竹的心為之一緊。
一位青年來到了御簾前面,在走廊上坐了下來。從那表情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他並沒有說出一些糾纏的話,只是靜靜地坐在那裡。
開始被沉默壓得透不過氣來的纖竹姬終於選擇了主動開口。
「之前給您添麻煩了。」
「不,沒有的事。」
「因為我一時的任性,讓安倍大人您遭遇到不快之事,實在覺得萬分抱歉。」
「不,請不要介意。」
「那個……」
話說不下去了。不管自己說什麼,他都只會給予冷淡的回答。
沉重的沉默在兩人之間流動,只有蟲鳴迴響在四周。
終於,成親嘆了一口氣之後,抬起了臉。
「身體方面如何了?」
出乎意料的問題讓纖竹姬一時回答不上來。仔細打量一下自己的身體的話,這麼說來連日來的倦怠似乎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消失了。
「啊……沒什麼明顯的不適……」
「是嗎。」
成親點了點頭,然後唐突地改變了話題。
「無官大夫以及安藝守之後有沒有對小姐您說過什麼?」
纖竹姬不禁瞪大了眼睛。
「今天,行成大人曾經來探望在下,告知了一些情況。那邊的問題,已經解決了嗎?」
纖竹姬連忙回頭看真砂,女官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啊……是的,關於那些公子……」
「那麼,我的任務也就結束了。先告辭了。」
成親說完行了一個禮,站了起來。小姐連忙出聲喊住他:
「啊,那個……」
「請問還有什麼事嗎?」
聲音中透著冰冷。由於隔著御簾,所以成親看不見纖竹姬些刻的表情。她緊緊地握著扇子。
「……那個,之前的那件事,就當作從來沒有提過吧。父親那裡,我會……」
「是嗎。」
說完這句話之後,成親就轉身離開了。
真砂放心地舒了一口氣,露出了放鬆的表情笑了。
「太好了。那位公子真是通情達理的人呢。要是那些不懂禮貌的人的話,說不定會在這裡大吵大鬧了。」
畢竟對方是參議
「小姐,這樣子的話應該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人送信函來騷擾了,請小姐安心靜養吧。請不要擔心,將來一定會有優秀的公子出現,給小姐您帶來幸福的。」
「真砂。」
纖竹姬打斷了女官的話,低下了頭。
「你讓我一個人靜一下吧。」
「小姐?」
「讓我一個人靜一下。」
看到小姐這個樣子,真砂不禁感到驚訝,可是還是按照吩咐退出了廂房。
真砂在離開之前點上的油燈朦朧地映照出纖竹姬的面容。
擁有光芒四射美貌的纖竹輝夜姬。那楚楚動人的臉上,如今卻添了幾道晶瑩的淚痕。
自己把毫無關係的人捲了進來,還傷害了他。這件事,反而更傷害了自己。
但是,最為傷感的卻是,和自己第一次愛上的人再也無法見面這件事。
為什麼自己會幹出這麼愚蠢的事情來呢?
當初聽從了真砂的建議,對外面的人宣稱自己已經對只見過一次的人一見傾心,本來,這只是個幌子而已。官位低微,不管家世還是地位都無法跟籐原氏相提並論,如果是那樣的男人的話,那麼最後即使自己告訴他一切只是一個手段,他也無法把自己怎麼樣。
而現在,這就是膚淺而愚蠢的自己所得到的報應了。明明一開始就應該明白,沒有人會不介意被傷害的。
自己因為這件事而受傷,還哭成這個樣子,實在是太過愚不可及了。
捂著臉壓抑著聲音哽咽著的纖竹姬,完全沒有發覺已經有人不知何時潛進了廂房之內。
「……現在才來哭的話,倒不如一開始就不要作出這種愚蠢的事情不就好了?」
「!」
纖竹姬大驚失色,心臟都快要靜止了。
連忙抬起臉的她,看見剛才明明已經遠去的背影就在幾帳的對面。
她驚愕得發不出聲音來。成親背向著她自言自語似的說道:
「纖竹姬輝夜姬。在連續推卻了五個求婚者,最後連天皇的邀婚也拒絕了,返回了月亮上。而這裡的纖竹姬卻把白羽之箭射給了和天皇剛好相反的低微之人,還真是諷刺啊。」
「……那……那是因為……」
淚水不斷往外湧,聲音卻怎麼也發不出來。
「而且還說如果不是那種一生只娶一個妻子的怪人的話就絕對不結婚。」
這個應該是從行成那裡聽說的吧。纖竹姬沉默了,現在的自己還能說什麼呢。
「貴族的千
要是說得老實點的話,在這個時世還能純粹到這種地步的話,不是很有趣,很可愛嗎?
「天皇雖然被拒絕了,不過幸好我是個富有實際行動精神的平民百姓,所以沒有必要遵循故事的發展。既然現在已經沒有了障礙,難得面前出現了一個年歲相當,而且最重要的是人品可靠頭腦靈活聰明的人,適合當參議女婿的人——」
成親回過頭來,露出了笑容。
「我們家世世代代都是只娶一個妻子的罕見家系,所以我當然也不例外。怎麼樣,要不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
「……」
「對於你這種別具一格的小姐的話,像我這種人應該剛剛好。」
面對沒有用王宮中慣用的官方口吻,而是用這種平常不拘禮節的說話方式跟自己交談的成親,纖竹姬一句話也回答不上來。
語言已經不足以道盡此刻心情了。
纖竹姬到最後都沒有說話,只是,雙手緊緊地抓住了成親的衣角,怎麼也不肯放手。一般的大家閨秀應該不會用這種手段的吧。
故事之中的纖竹姬據說非常高雅而且纖弱,但是事實上倒給人一種相當頑固,還異常不好對付的印象。就這一點而言的話,眼前的這個現實版本的確很有纖竹輝夜姬的風範。
「啊啊,一旦定下來就發覺,真的不好對付啊。又頑固又愛逞強,而且還是個愛哭鬼,稍微欺負她一下就會哭個不停。」
但是這些缺點也話人覺得十分有趣而可愛。
雖然哭過之後會生氣很久,可是這種程度的話還是可以原諒的的範圍。那個時候隔著御簾見面時之所以反應那麼冷淡,是考慮到之前付出的代價和今後將要面對的艱難困苦,故意讓自己痛快一下而已。
這麼一點惡作劇的話,應該能夠得到原諒吧。
<真是的……>
一直保持隱身的太裳罕見地現了身。
個頭比成親要高的太裳顏色沉穩的紫苑色雙瞳露出了像是責備淘氣小孩的神情。頭上青交瓷色的柔順頭髮還不到領子,身上穿著大陸那邊的官人常穿的服裝。左眼旁邊戴著纖細的銀質裝飾物。成親從來沒有看過這個青年生氣的樣子,甚至連稍微大聲點說話都很少有。
由於他不管對誰都使用恭敬的語氣,所以昌浩的那一口敬語恐怕受太裳影響最深吧。
昌親的弓箭是太裳教的。而教成親劍術的則是勾陣和朱雀。
看起來年齡和朱雀差不多的太裳在成親的身邊彎下了膝蓋。
「由於您說話實在太過苟刻了,所以就連我,也稍微有點看不過去呢。」
裝作離開卻又折了回來,明明知道對方在哭卻放著她不管,就連太裳也看不下去,差點提出抗議了。
「不就是那麼一點小事嗎,有什麼問題嘛?」
「您的這種行為跟晴明大人簡直如出一轍。」
「聽你這麼說我可一點不覺得高興啊。」
成親認真地說道,然後準備站起身來。
這時候有腳步聲正在接近。
太裳循聲望去,只見屏風被打開,成親的妻子走了進來。
「成親大人,請問您打算讓我等到什麼時候?」
她的柳眉已經高高吊起了。但是那花容月貌卻不會因為怒氣而失色。她的表情總是變化繁多,充滿了生動的氣息,讓人百看不厭。
「我打算現在過去說……」
「您又在找借口了……」
成親露出了苦笑,開始哄起妻子來。
「真的,那邊有個爺爺的式神在,所以說了一些話而已,不好意思。」
聽見晴明的名字之後,她也就不說話了。畢竟自己也深受晴明照顧,要是事關他的式神的話,那就不宜再追究了。
由於她本身並沒有陰陽眼的才能,所以無法看見太裳的身影。
不過既然成親說在的話,那麼就應該真的在這裡了。成親對於這種事從來沒有說過謊。
「國成他們在等不是嗎。我們走吧,篤子。」
「啊,請等一下,成親大人,為什麼您總是……」
太裳聽著逐漸遠去的夫婦兩人的鬥嘴,不禁露出了苦笑。
看來他們夫妻感情好得很,沒有什麼好擔心的。
「那麼,我也回晴明大人那裡去好了。」
隱了身的神將的神氣瞬間消失了。空無一人的房間之中,只有放在文案上的書籍在清風的吹拂之下啪啪地翻著書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