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沒想過，我們會重逢；或者說，從沒想過，我們會這樣重逢。


　　再看到妳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特錯大錯了，倩兮沒告訴妳吧？那封信妳根本不知情吧？也許錯的不是她，不是妳，是我自己。我不該撥那通電話的。回臺灣就回臺灣，找妳做什麼呢？我可以給妳幸福嗎？我可以給妳快樂嗎？我不是只會傷妳而已嗎？
　　唉！這麼多年來，我幾乎以為已經忘記妳了。移民到北美，本就沒打算再回臺灣的。若不是父母都過世了，不能放著後事完全不理我是不會再踏上這塊土地的，誰料得到忙了那麼久、那麼累，總算可以結束，都打包好行囊進機場了，才沒來由的想起妳。身邊也沒任何的通訊錄，就隨手按了幾個鍵，根本沒把握的，居然真打到妳家裡去了。原來妳也在我心底刻劃了這麼深的痕跡，我竟毫無知覺地過了這麼多年！沒想到還能知道妳的消息；很高興妳痊癒了，可也很吃味地！是誰讓妳好起來的？是什麼人搶了我關懷妳照料妳看顧妳守候妳的特許專利？妳發生了什麼，我落失了什麼，這幾年來我遺漏了多少多少可以跟妳共享的經驗？
　　我真的錯了。撥通電話沒關係，幹什麼多留在臺灣一天呢？我在期待什麼？我在憧憬什麼？我是不是在妄想什麼與我無緣的感情呢？我罵自己多事，人家好容易才站起來的，妳又想害她再痛痛的摔跌下去嗎？我雖然不斷的怪責自己，可當真見到妳時，妳知道我有多想摟著妳哭泣嗎？原來妳也還記得我，而且記得這樣清晰！我只留下一些些線索而已，妳也想得到是我？我變了那麼多，妳也認得出來是我，還沒有半點遲疑猶豫？我多想叫妳一聲學妹，多想喚妳一聲盼兮……
　　盼兮，盼兮，多少個夜裡我默念不停的芳名，怎麼練習了千百萬次，見到面卻仍使不上力？那是以前常常拉著我的小手、嬌憨可人的小學妹啊！那是以前常常窩在我懷裡，和我換心換血的小美女啊！妳有伴了對不對？雖然沒看到她，我卻有股莫名的敵意，妳那小女孩兒的笑靨已告訴了我一切。我以為自己夠堅強，可以寬宏大量到看妳們甜甜蜜蜜的，我未免太自負了，連她不在我視線內都覺刺眼！要是妳真帶她來見我怎麼辦？我太不慚大言了，或者說我著實太自私了吧才對。
　　我都可以沒心沒肺地在妳面前跟楊明宗卿卿我我的，卻不准妳跟妳的，妳的……妳的情侶嗎？對不起，我還是沒法子想像，這是我的底限。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我還是釋懷不了，我只能換套說辭，我都傷妳傷得那麼重那麼久又那麼深了，竟不許妳回敬我一些些？到現在我都覺連這些字也帶著醋味。我是爛學姐！爛爛爛爛爛的爛學姐！！！

　　雖然我相信妳一定也有感覺，我還是得向妳告解，那天我就是小心眼，我在跟妳賭氣，我不高興妳沒我也能活得這樣愜意！我不高興妳真的心裡有了別人！儘管有許多的話想跟妳講，我也氣炸了抵死不說。我知道妳在想什麼，妳在猜我的心。雖然妳還是跟以前一樣矢口否認時光會訕訕地笑，可別以為我不懂妳；妳猜得沒錯，我在等妳對我說那六個最簡單的字，什麼解釋都不用的，我只要聽到那六個字就好。我真慶幸倩兮還沒告訴妳我已經知道了。我不要她當妳的傳聲筒，我要妳親口對我說啊！連我終於比較像Ｔ都可以講出來了為什麼還不乘勝追擊？妳難道不明白我那天是特地為妳打扮的嗎？為什麼那時候不留我，為什麼不多講幾句，我真那麼糟，讓妳羞於啟齒讓妳無顏跟世界宣告妳愛我嗎？不！真的真的不必那麼多的，妳喜不喜歡我並不用讓全宇宙都明瞭，只要讓我知道就夠了呀！為什麼妳那天就是不說？就是不說？硬是不說呢！
　　我錯估自己的魅力了吧。我一語成讖，妳真的找到比我更好更適合妳的對象了。妳應該要幸福的，我不能再假了，我只好勉強自己走了，不再貪圖留戀待在妳身邊的芳馨；我以為自己會用跑的，我以為自己會邊逃邊哭的，也許是傷太重才那樣一步步緩緩地離去，我快要抬不起腳來，我只能背著妳說掰掰。我相信，妳要是看到我那時的表情，說不定會留我的。我的罪已經太多了，不能再造這個孽！本來我就不該再出現的，萬一、萬一她跟妳鬧分手怎麼辦，我怎麼可以這樣害妳呢！也許我沒那麼大的魅力，我儘可以再摸摸妳的手，再細細品嚐妳心跳的溫香，讓自己一人在海外可以多點晚年的回憶。可我不敢冒這風險，要是妳一下衝動起來什麼都不管了怎麼辦？也許妳現在還不是最幸福的，但妳已有的我不能再毀損。別傻傻地相信什麼只有跟我在一起妳才會真正地滿足才有最高的快樂，就當我錯了也好，學姐畢竟可以倚老賣老，再難聽的話都請妳非聽進去不可！像李宗盛與林憶蓮對唱的「當愛已成往事」：有一天妳會知道，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若果真有什麼不同，也是沒有我妳可以更自在。

　　我想告訴妳，兩年前我就離婚了。孩子們一開始都頗不諒解，爸爸明明做了那麼多，那麼有誠意那麼有決心的想重建這個家想對得起我，為什麼媽媽還看不開呢？成龍不是說，他犯了全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嗎？計較那麼多幹什麼？反正全天下的男人都會搞婚外情，又不是只有我一個女人會心痛！重要的是浪子回頭金不換啊！公婆找來一堆諮詢專家的，還要我看Winona Ryder演的「編織戀愛夢」，說什麼真正的愛不是完全美好毫無苦澀的，而是互相包容一再妥協彼此退讓一再縫補愈編愈美善的。我覺得他們都弄錯了方向。到國外定居後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我雖然竭盡全力去挽回這場破滅的婚姻，我雖然非常在乎他，也非常非常在乎三個小娃兒，可有些感覺就是不一樣了，我逐漸領悟楊明宗當初所講的「不覺有愛，只剩承諾、責任與義務」是什麼，雖然專家們一再異口同聲的說，承諾責任與義務就是愛啊！有沒有心動的感覺是不可靠的，信守誓言忠於曾做過的最重大選擇才是婚姻的基礎，但要我對沒有感覺的人事物再承諾什麼呢？我要那樣維持地久天長的沒有感覺做什麼？我還是像媽媽一樣地疼她們三個，但跟楊明宗已經over了，我不質疑自己過去怎能對他那樣傾心的，我仍然很感謝仍然懷念他從前給我的黃金歲月，不過都結束了，走到盡頭了，現在跟他，只是偶爾聊聊的朋友。
　　是不是我如果在機場講了這些話，妳就會留我呢？我想我是沒資格多做任何臆測的，我早就太超過了，怎麼能寫這樣的信呢！不會害妳嗎？對不起，親愛的盼兮，那天在機場實在有太多的遺憾了，我不想多帶著這個恨進墳墓裡去。解鈴還須繫鈴人，倩兮，上次的信一定還在妳那裡吧，給姐姐看看好嗎？她不能親口對我說的，我也沒有親口對她說；那麼，至少能讓我用寫的吧，別讓她不知道，我很喜歡很喜歡沈盼兮。什麼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的說來說去都沒最後一句傳神週到，『美目盼兮』，只這四個字就包羅了前面各項的好，碩人所有的優雅麗緻全都濃縮總結到這裡了，可妳又比那四個字更更更美目盼兮啊！

　　我想我絕不是女同性戀，不是uncle不是Ｔ，可是我愛妳；我好後悔沒能當面告訴妳。


　　為了確保我現有的幸福，學姐的信封上竟沒有地址也沒郵戳。老公說，至少知道在加拿大，只要有心，一定找得到的。她揉紅了眼說，去氣死她，在她前面嘴對嘴親給她看！我只是思索著兩個人居然可以這樣互通心靈，還居然可以這樣失之交臂！我們是不是曾在彼此的意念中這樣無聲的交談過？

　　「只要妳能快樂我就滿足了。」

　　「真的什麼都沒再多想過？」

　　「嗯，真的什麼也不敢再奢想了。」

　　「這樣啊？……唉！我還以為妳會想跟我……跟我上床的。」或者我們真的這樣聊過，只是最後都沒人敢再回應什麼，徒然徒然靜默？

　　我不敢附和老公的話，惟恐自己會跟學姐一樣，當真找到她時卻什麼都說不出口；我竟跟她有一樣的遺憾。學姐妳沒有錯啊！錯的人是我，錯的人只有我！怎麼能以為，信無好信？怎麼能恨倩兮替我說了，又怎麼不恨倩兮幫我說了？最錯的是，怎麼能以為，寧可我未曾認識妳！


　　「就是因為妳心底滿滿的全是她，所以我會連學姐的份加上我自己的好好來愛妳～」

　　「Good bye, my lovely uncle！」

　　我們在貓空，在深夜裡，在那個只有學姐與我待過的野地，泣不成聲的對著星星吶喊：「我們一定會幸福的……」

　　學姐，妳也要幸福啊！


後記：

　　寫這篇故事著實勾起我不少傷心的回憶
　　特別是一個人躲起來與外界失去任何連繫的那段日子
　　自己都摸不清到底是怎麼重新站立的
　　何其有幸　我能走出寂靜
　　感謝那些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在我不知道的時候
　　一直支持我為我付出的人


　　好容易我才醒悟過來
　　原來我曾這樣深深地喜歡過女人
　　而且　還會一直喜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