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痛,火光就有多燦爛
以為第一眼見到她,一定像演出時那樣耀眼不可逼視。但黑暗的舞蹈鏡室裡,許芳宜蜷曲在地板一角,身影對比偌大的空間顯得既小巧又沉靜。她17年來的戀人、知己、工作夥伴,編舞家布拉瑞揚一面把燈轉亮,一面帶著歉意說:「她之前剛接受過2個訪問,有點疲倦。」話裡滿是疼惜。
想起她在部落格上貼出自己布滿傷痕的雙腳、額頭上泛紅的腫塊照片,或許眼前的許芳宜更接近真實生活中的她:那無數在教室中一練再練、一練再練後的短暫喘息,大概就是如此吧?在舞台跟掌聲之後要獨自面對黑暗,也始終是布拉瑞揚為她打開那盞溫暖的燈吧?
1995年,25歲的許芳宜考上紐約瑪莎.葛蘭姆舞團;?2007年,許芳宜決心卸下名團的光環加持,成立兩人的「拉芳?LAFA」。回顧這10年,許芳宜說,她像一顆種子,奮不顧身跳進沸騰的油鍋,拼著睚眥欲裂,才榨出瞬間的火光。「歡喜做、甘願受。」她冒出這句帶著點宜蘭腔的台語時,眼眶微微紅了。
寂寞地處在地層100公里下,同時承受1100℃以上高溫、7萬公斤/立方公分的壓力,才可能造就出鑽石。這不就是許芳宜的故事嗎?還有什麼比這更好的詮釋?
2008年1月 Cheers雜誌
舞蹈家 許芳宜
大家問我:妳為什麼開始學舞,是不是有什麼奇蹟發生,沒有,就像我報考華岡藝校舞蹈班時,芭蕾舞只考了3分。我以為舞蹈社的舞蹈代表全世界,去考試才知道有芭蕾舞,宜蘭以外還有一個叫台北的城市。大學以前,我的世界小到會讓人覺得想笑。
雖然回頭看覺得可笑,但這也是我跟別人很大的不同,因為我身上沒有太多包袱。比方說當時來自其他高中的學生,他們都學了3年舞蹈,很多所謂的技巧、派別都知道了。進入藝術學院後(編按:許芳宜保送進國立藝術學院),老師從頭訓練,當大家覺得「我曾經學過,我不想學了」時,我不會。我覺得老師教得很有趣,「哇!好厲害喔!」我有很大的衝動跟欲望想去學習。
老師一句話種下信念
藝術學院的現代舞老師羅斯.帕克斯(Ross Parkes),所有學生都非常敬畏,他去問學長:「你知道這個小孩是從哪裡來的嗎?」這件事傳來時,我心裡就偷笑了:咦,怎麼會是我呢?好奇妙!
我覺得是一份很棒的禮物。從此我偷偷告訴自己:不要讓他失望。這一句話起的影響力非常的大。
1995年我出發去紐約。當時夠年輕、夠有衝勁、夠傻。我帶著一個翻譯機、一本會話手冊就去了。去機場接我的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又帶我去一個朋友的朋友、不知道是第幾個朋友的家。住到第2、第3天,我就告訴他:我要去找房子,我看到有人在賣中文報紙,按著報紙內頁找,竟然找到了。那個時候一心一意只想著趕快找地方安頓下來,我要去考試。
第一次的拒絕與孤單
我第一次在台上考試就被拒絕。當時我已經在學校有過5年的訓練,心裡覺得自己有一定的水平。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但是沒關係,我要去看看世界。
以為自己準備好了,但直到被當眾宣布淘汰,才是真正面對。當頭棒喝一擊,才知道什麼是痛的感覺。雖然瞬間覺得很難過,但之後我又覺得很好,因為那一刻開始,我完全打破自己過去的積分城堡,從這個地方,我就是一個新人。
那時候真的是傻,為了跳舞想盡辦法,什麼都好,就希望圓心裡的夢:成為職業舞者。
在紐約,完全沒有辦法依賴別人,你不練就沒有。我想練,因為我希望可以做到。我也不在乎別人說:妳已經很好了。對我來講,那是你認為,我在乎的是我那把尺,不是你那把尺。
我沒有想過一個人的生活這麼孤單,孤單的生活這麼辛苦。因為我是一個很開朗的人,可是去到那裡,所有事情都要往內吞,壓到一個程度後,外面是練得很堅強,內心卻有一塊很脆弱,碰一下眼淚就會掉下來。我在紐約時很常哭。
當時我好希望這一路走來都有人做見證,可是就是沒有,我最多跟家裡一星期通一次電話。曾經有段時間我害怕到:如果我忽然在世界上消失,最快也要一星期後,才會有人覺得怪怪的。兩星期後才發現:沒打電話回來。
跟布拉通電話時,他愈是理智,我愈是有種被整個台灣不要的感覺。他們都一直推我出去,只有我爸爸說:太辛苦就回來吧。可是過程裡,我真的燒得很辛苦,好累,……唉(長嘆一口氣)。
拿下所有的名牌
前年我從葛蘭姆舞團回來,我曾經以為那是人生的最高峰。結果在首演前一天,曼菲老師離開,抽走了我生命中一個很重要的東西。那是我心裡最波濤洶湧的時候。
去年5月,我去立案做「拉芳」,自己也說不上來是笨到極點還是……,不知道將來會怎樣,但心裡的聲音是:這件事情現在不做,這輩子可能都不會發生了。
我覺得自己要改變,覺得不滿足,但不知道這不滿足來自哪裡,於是我開始找。我覺得我必須把身上所有名牌都拆下來,把葛蘭姆拿下來,把雲門拿下來。別人以前來葛蘭姆看許芳宜,但許芳宜離開葛蘭姆了,她還有什麼可以看?我也想知道我還有什麼可以看?
這是做為一個舞者對身體的欲望跟好奇,我很想知道我的身體到底還可以做出些什麼?還有沒有機會再創造一兩個經典的好作品?
我在為自己創造舞台的同時,發現我也必須從舞者的角色拉出來,從此我需要照顧的已經不只是我的身體,要照顧好多好多個身體,這是一種壓力,也是動力。
我願燃燒到發亮發痛
其實我不是天生會跳舞的人。我覺得後天的那份喜愛跟欲望,多過我天生的條件。像我的骨盤非常往內,我是花很長很長的時間把它往外轉才打開,真的是用練來的。
但是你問我回頭看這10年,心裡會浮起哪句話,我想到的是:「歡喜做、甘願受」。我從一個很小很小的點出發,一直到你看到這個點散發出來的火花。過程中必須燃燒多少才會發出這樣的亮度?當我是那顆種子,我願意被搾的溫度有多高、飛得多遠,才能有多亮的光?到底有多痛、多辛苦,誰能替我受?沒有。我就是這顆種子,就非得是我來受。因為這是我想要的,我也甘心情願。
許芳宜
1971年生,台灣省宜蘭縣人。國立藝術學院(今國立台北藝術大學)畢業。1995年加入瑪莎.葛蘭姆劇團,1997年已於舞團中擔任獨舞,隨後迅速晉升為首席舞者。1998~2003年間,並擔任台灣雲門舞集的首席舞者。去年5月,許芳宜回台灣成立「拉芳.LAFA」舞蹈工作室,並與編舞家布拉瑞揚赴紐約巴瑞辛尼可夫舞蹈中心駐村編排舞作「37 Arts」,1月份將在台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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