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10-30 21:26:32Kouji

Note on 《荷馬史詩‧奧德賽》之二

《奧德賽》第二個主題是關於復仇。表面上最明顯的復仇當然就是奧德修斯大開殺戒,將所有求婚者殺死這一幕,是整個復仇行動,甚至是整本書的高潮。荷馬透過在不同卷的敘述不斷地醞釀,醞釀讀者(聽眾)對求婚者不滿的氣憤,進而產生與奧德修斯、特勒馬科斯、牧豬奴歐邁奧斯、牧牛奴菲洛提奧斯同仇敵愾的情緒,到了第二十卷,不但加速了求婚者的惡行,更加入牧羊奴墨蘭透斯、女僕墨蘭托和乞丐對奧德修斯的欺侮,將整個情緒聚積到最高點,然後在第二十二卷終於整個爆發出來,再加上雅典娜的助陣,一種復仇的快感、正義得以伸張,惡人得到報應的情緒得到完全的發洩,使得整個復仇行動既符合理性的要求(正義、公道),也滿足情感的宣洩(好人終於得勝)。


Italo Calvino在《為何讀經典》終將這個復仇的故事與民間傳說裡的兩種類型聯繫起來,首先他說:


如果我們檢視民間故事的話,會發現它們呈現了兩種社會變化的類型,兩者都有幸福的結尾:一種是從富人變成窮人,再變回富人;或是從窮人變成富人。在第一種類型中,王子因為遭遇某種不幸,而變成養豬的,或是其他地位低賤的人,一直到最後才能恢復皇家的地位;在第二種類型中,主角經常是一位出身寒微的年輕人,他或是牧羊人,或是農夫,或許也是個懦夫,不過經由自己的力量或是透過神仙的幫助,而娶到公主,成為國王。


明顯地,奧德修斯的遭遇屬於第一種類型,這一類型「將貧窮的概念與權利遭受踐踏的概念相連,也就是正義一定要討回的概念」,因此儘管奧德修斯回鄉時擁有眾多的財物,但仍需以乞丐的形象出現,然後伸張正義,取回自己的妻子與家產。


在求婚者中,荷馬安排了一位最惡毒的安提諾奧斯。


奧德修斯對安提諾奧斯家有恩(第十六卷):安提諾奧斯的父親歐佩特斯曾經夥同海盜塔福斯人侵害與伊塔卡有盟約的特斯普羅托伊人,特斯普羅托伊人要殺他,奪取他的財產,是奧德修斯出面進行干預,救了歐佩特斯一命,保住了他的財產;而安提諾奧斯在所有求婚人中卻是最壞的,不但對奧德修斯家的僕人態度惡劣,甚至設謀要殺特勒馬科斯。當奧德修斯假扮乞丐與求婚者同坐時,也是他最先傷害奧德修斯,後來又咒罵奧德修斯,因此當奧德修斯開始復仇時,他是第一個被殺的求婚者。(第二十二卷)


安提諾奧斯正舉著一只精美的酒杯,

黃金製成,飾有雙耳,用雙手抓住,

恰若暢飲,心中未想到死亡會降臨。

……

奧德修斯放出箭矢,射中他的喉嚨,

矢尖筆直地穿過他那柔軟的脖頸。

安提諾奧斯倒向一邊,把手鬆開,

酒杯滑落,他的鼻孔裡立即溢出

濃濃的人的血流;他隨即把腳一蹬,

踢翻了餐桌,各種食品撒落地面,

麵餅和烤肉全被沾汙。


等到奧德修斯殺光求婚者(求婚者共有108人)的消息傳開之後,歐佩特斯便鼓動並帶領眾人去找奧德修斯尋仇,詩人安排了奧德修斯的老父拉埃爾特斯射出長矛(第二十四卷),


老人立即向偉大的宙斯的女兒作禱告,

隨即奮力揮臂,擲出拖長影的長矛,

擊中歐佩特斯,穿過帶銅護頰的頭盔。

長矛並未停住,一直穿過那銅盔,

歐佩特斯撲通一聲倒地,鎧甲震響。


這一「子殺子,父殺父」的前後呼應,一方面表現出了詩人的敘事手法,同時也提出了「恩將仇報者必無好下場」的見解。


除了奧德修斯的復仇,《奧德賽》中另一個較隱而不顯的復仇故事是海神波塞冬為其子獨眼巨人斐摩斯復仇的故事。


這個故事在第一卷中已略為提及,整個故事則是在第九卷中描述,最後以波呂斐摩斯對奧德修斯的詛咒結束,這一詛咒便是奧德修斯無法順利返鄉的主要原因。


黑髮的繞地之神波塞冬,請聽我祈禱,

要是我真是你的兒子,你是我父親,

就請你不要讓攻掠城市的奧德修斯返家園,

就是那拉埃爾特斯的兒子,家住伊塔卡。

即使命運注定他能夠見到親人,

回到建造精美的家宅和故鄉土地,

也要讓他遭災殃,失去所有的伴侶,

乘著他人的船隻,回家後還要遇不幸。


其實,奧德修斯返鄉的苦難,波塞冬的為子復仇固然是主要原因,卻並非是唯一或最重要的原因:波塞冬並無法完全阻止奧德修斯返鄉,能做的只是增加一些阻撓,而且這些阻撓有限,並只限定在海上,因為奧德修斯的返鄉已經是雅典娜所決定的事情了,所以儘管波折充滿苦難,但沿途仍均能得到幫助。


真正造成返鄉不幸的,更多地是因為人類的愚蠢和運氣不佳,例如,在第十卷裡,風王艾奧洛斯送給奧德修斯一精美皮囊,裡面裝滿各種風向的風,幫助奧德修斯返鄉;結果就在第十天「故鄉的土地已清楚地顯現,看見人們就在不遠處生火添柴薪」時,因為同伴的好奇與貪心,趁著奧德修斯睡覺時偷把皮囊打開,結果「狂風一起往外湧。風暴驟起,立即把他們捲到海上,任憑他們哭泣,刮離故鄉的土地」,奧德修斯驚醒之後,氣得想跳海!


我立即驚醒,勇敢的心靈反覆思索,

是縱身離開船隻,躍進海裡淹死,

還是默默地忍耐,繼續活在世上。


又如,當奧德修斯帶領同伴們抵達太陽神赫利奧斯的特里那基亞島(第十二卷),儘管由於之前已受到在冥間的特瑞西阿斯和艾艾埃島的基爾克女神的警告,奧德修斯告誡同伴不可吃島上太陽神的牧牛,卻因為整整一個月的狂風使船隻無法出航,一行人在船中食物吃完後飢腸轆轆,「飢餓折磨著他們的空肚皮」,結果又是在奧德修斯睡著時,歐律洛科斯出主意,一行人把島上的牧牛宰殺充飢,結果惹得太陽神生氣,「牛皮開始爬動,叉上的牛肉吼叫,無論生肉或已被炙熟,都有如牛鳴」,終於在天氣好轉,船隻出航後,神明懲罰了奧德修斯與其同伴,應驗了波呂斐摩斯的詛咒,「失去所有的伴侶」,只剩下奧德修斯一人漂流海上。


至於其他零星的復仇,例如奧瑞斯特斯為阿伽門農復仇,在《奧德賽》中都是以典故的方式提出,涉及的就是另外的希臘神話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