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特論《異鄉人》:(一)主題
沙特在寫這篇書評時,尚未認識卡繆。
卡繆說,《異鄉人》的主角是「荒謬」的,既無所謂善惡,也無所謂道德與不道德,這種範疇對他並不適用。
那,甚麼是荒謬呢?
荒謬既是一種事實的狀態,同時也是某些人對這種事實的清醒意識。
怎樣的事實?
那就是「人與世界的關係」。
人與世界之間存在著怎樣的關係呢?
裂痕──人們對統一的渴望與心智和自然之間不可克服的二元性兩者的斷絕,
人們對永恆的追求和他們生存的有限性之間的絕緣,
構成人本質的「憂慮」和人們徒勞無益的努力之間的破滅,
機遇,死亡,生活和真理的難以征服的多元性,現實的無法理解──
這些都是荒謬的極端。
既然人的主要特徵就是「存在於世界之中」,荒謬終歸無法與人類的處境分離,我們通過一種令人悲哀的啟示而意識到它的存在:
每天起床、趕上班、工作、吃飯、睡覺,每個星期的每一天,和同樣的例行公事。突然之間,「佈景塌下來了」,而我們發現自己處在清明、但毫無希望的狀態之中。
而「在一個突然被剝奪光明與幻想的宇宙裡,人類覺得自己是個異鄉人。這種流放是無法挽回的,因為他不記得失去的家園,也沒有獲得想望之地的希望」。
因此,異鄉人就是與世界遭遇的人。
而異鄉人面對死亡,就像他面對其他經驗一樣,「明天並不存在,因為我們都會死」。
但是,荒謬的人不會自殺,他以熱切的眼光瞪著死亡,不放棄自己的任何信念,沒有未來,不懷希望,不想入非非,也談不上消極沮喪,就像薛西佛斯(Sisyphus)一樣,對死的迷戀使他超脫,體驗到死刑犯那種「不負神聖責任」的經驗,只在心靈清醒之前,維持現在與目前瞬間的持續性。
既然上帝已死,人也死了,那一切價值就崩潰無餘了,荒謬的人既反叛又無責任感,當他被丟入這個世界之後,也就沒有什麼好辯解的了。因此,異鄉人也是「無知」的(要說是「白痴」也可以),因為他不知道什麼是合法,什麼是禁忌。
荒謬意味著分裂與矛盾,《異鄉人》就是一部表現矛盾、分裂,以及違反常理的小說。
我們一方面經驗了既鬆散又平凡的現實,另一方面則以語言和理性去重建此一現實。當讀者與那種簡簡單單的現實直接相逢,又無法求助於與之相應的理性的變調來理解它的時候,就不得不重新去探求真實。感到我們不能憑藉語言和概念來思考世間的事物,這就是荒謬感情的來源。
(如果你覺得看不懂《異鄉人》,這種看不懂的感覺,就是荒謬的感覺。)
上一篇:重讀《共產黨宣言》(三)
下一篇:沙特論《異鄉人》:(二)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