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為了重考中文研究所，獨自在外賃屋而居，是幢骯髒破舊的老式公寓，外牆還縱橫著雨水洗過生鏽水管的黃褐色水漬，七層樓沒有電梯，泥灰色樓梯上到處有著一塊一塊黑黑刷不去的痕跡，包裹著紅色塑膠皮的鐵欄杆從一樓蜿蜒而上，不時露出痂一般紅褐色的鏽斑；有如一尾負傷的蛇盤據。

　　她住二樓。

　　安安分分謹守著重考生的本分，從不過問對門或是樓上住著什麼樣的鄰居。房裡唯一的雙人床上鋪滿了各式書籍和講義，一天唸上整整十六個小時的書，夜裡就睡在大床邊的行軍床上，自奉的像在經歷某種刻苦的修行。在她的記憶中，鄰居們都只有半截腿──黑色西裝褲的黑皮鞋、肉色絲襪的紅色高跟鞋、毛茸茸腿下的深藍色塑膠拖鞋……穿過她刻意橫掛上一小截花布帘的鐵門下方，沒有臉，沒有名字，沒有聲音。

　　這一天傍晚，她突然想到巷子口的麵攤上買碗麵當作晚餐，於是她搭上外套，拉開咿咿啞啞的鐵門，走下樓，恰好與一名剛從大門口走進來的男人在樓梯上錯肩，她抬頭看了男人一眼，由於夕陽正好從樓梯間的氣窗照進來，橘紅色的光暈不偏不倚兜著男人上身，餘下的光輝照著周圍的牆和泥灰的地板，映出一種華麗耀眼卻又使人感到恍惚的氛圍。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眨了一下眼，回頭望見男人消失在三樓轉角處的背影。

　　當晚，在半夢半醒的黯黑裡，她聽見「碰」的悶聲巨響，震動了窗，震落了窗邊掛在牆上的玻璃瓶，「框啷」一聲清脆。

　　隔天一早她醒來，看見窗邊水藍色玻璃碎片與瓶中的水呈放射狀散了一地，一把青青翠綠的長春藤跌落其中，葉上還漾著水珠，像一朵怒放的青綠色的大花。她拉開窗簾，朝陽落在一地碎玻璃上，映著綠色的花，映著水藍色玻璃碎片，映著晶晶瑩瑩的水珠，亮閃閃成一片輝煌。

　　她蹲了下來，拾起一片水藍色玻璃碎片，以指尖輕觸，冷冷的、光滑的觸感透過指尖直穿進心裡，她不覺打了個寒顫。想起昨夜裡那沉沉的、悶悶的巨響，就像有個裝滿重物的箱子，平穩且紮實地撞在地面上「碰」的一聲，猶如來自另一個時空，好遙遠好遙遠……她孤單地回想著那一聲很重很實的聲響，淚不覺濡濕了眼眶。淚光中，她清楚看見一滴殷紅的血，由她的指尖冒出，滑過手中的水藍色玻璃碎片，直直落向那一地零零散亂的碎玻璃中那朵怒放的綠色的大花，成為青綠色花瓣上一滴瑩瑩亮亮閃著陽光的鮮紅色眼淚。

　　聽說，一個男人背對著天空，大字型地伏在她的窗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