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09-30 09:47:20【生命的氣息。Tiffany】

生命旅伴。

        暑假開始,緣緣妹妹成了緯緯哥哥的應聲蟲和跟屁蟲。

        哥哥到哪,她就到哪;哥哥躺著,她也躺著;哥哥坐起來,她也坐起來;哥哥跳一下,她也開心地跳一下。

        哥哥說香菇不好吃,明明喜歡吃香菇的緣緣,也跟著理所當然說:「香菇不好吃!」

        他們之間,形成一種奇妙的默契。

        前一刻,哥哥還威嚴地捍衛自己做好的積木造型,不讓妹妹拆開,下一刻,他躺在床上裹著毛毯,發出嬰兒般的嚶嚶唔唔聲,緣緣立刻化身為「狗媽媽」,來照顧「緯緯狗狗」,餵他喝奶、換尿片(假裝的)。

        他們身上有藍芽感應,隨時切換哥哥/妹妹及狗狗/媽媽的模式。

        有時兩種模式也會遊走在某些需要解救的片刻。

        有一次,已到入睡時間,哥哥早早刷好牙準備就寢,緣緣的「刷牙、尿尿、包尿布」程序還賴在地上遲遲沒有進展。

        「警匪對峙」一段時間後,媽媽決定先把燈關起來,陷入黑暗的緣緣放聲大哭,哥哥趕緊把她身旁的燈打開,緣緣很快速地漱好口、包好尿布上床。

        兩兄妹用餐時,有時因口渴而離開座位裝水,年紀比較小的時候,離開後像是脫軌的衛星,忘記回座位,也忘記吃飯。漸漸的,我幫他們準備好餐點後,一人一碗飯菜旁,也會幫他們倒好水,省去離開座位後忘記回來吃飯的風險。

        今天,緯緯的餐碗旁沒有放到水杯,他問我:「馬麻,妳今天沒有幫我倒水耶?」
        「哦。」
        「馬麻,妳可以幫我裝嗎?」
        「自己裝。」

        媽媽覺得要訓練小孩自己來,小孩覺得媽媽平常都可以幫他裝,這次也可以。還沒有引起下一波「堅持」,一旁的緣緣妹妹咚咚咚離開座位,拿著哥哥的杯子裝好水,貼心放在他的碗旁邊。

        緯緯笑得好開心,跟緣緣說謝謝。

        我說:「哇!妹妹幫你裝水耶!下次你要念故事書給她聽哦!」

        「我今天早上念了三本故事書給她聽!」緯緯說。

        男生喜歡玩的遊戲,和女生天性不同。

        平常緯緯透過積木呈現想像,緣緣趴在一旁的地板畫畫。

        有時會玩扮家家酒,但彼此的玩具通常都停留在男生/女生的世界。

        昨天,緯緯哥哥組了一個膝蓋高的機器人,說那是烤箱,妹妹開心地拿出自己的扮家家酒玩具,烤了一根又一根薯條,開心地舉辦烤薯條派對。

        越是盛大,小孩越開心,房間就越亂。

        兩人的椅子纏著穿洞卡上的繩子,綁了一個又一個紙袋,滿地玩具。

        一整天沒休息的緣緣,到了入睡時間,早就趴著呈大字形睡著。

        還「倖存」的緯緯,被交代要收玩具時,委屈地說:「美眉也有玩!」

        但美眉早已睡著了,提醒哥哥下次要在妹妹睡著前,帶她一起收玩具,下次才不會一個人收。

        但,最後還是媽媽收了大部分,緯緯收起幾架小機器人。

        地板上還散落著一些小小的玩具。

        早上,緯緯自動自發執行暑假作業:閱讀故事,熱心唸給妹妹聽,如此自動,原來是想要看〈龍貓〉電影。

        我說:「好啊,但要先把地上的玩具收好。」

        哥哥開始說:「那是妹妹玩的!」
        妹妹也跟著說:「那是哥哥玩的!」

        我說:「不管誰玩的,要收完才可以看〈龍貓〉哦!」

        兩人還是僵持不動。

        葛隔突然提議:「那馬麻,如果我們誰先收好,就可以被媽媽親一下?」

        禮物突然變成我。

        養育小孩的過程中,有時會頂著光環,被小孩說是最愛的人,就連親吻都變成珍貴的禮物。

        雖然有點自我懷疑:「媽媽對他們來說真的那麼珍貴嗎?」但既然他們願意因為一個親吻而開始「行動」,何樂而不為呢?

        我說:「好啊!」

        兩人像是踩了風火輪一樣,一陣旋風掃過,地上也跟著清潔溜溜。

        兩人湊近我身邊,臉越來越大,笑容越來越燦爛,我捧著哥哥的額頭親了一下,妹妹也一下,突然,眼前出現了哥哥的玩偶:貓咪、恐龍、長江七號......

        妹妹的玩偶也出現了:巧虎的妹妹小花、恐龍、冰淇淋遊戲組.....

        我親了幾個,後來蜂湧而至越來越多......

        好不容易在育兒的過程中,從喜歡獨自一人到習慣小孩黏在身邊,閱讀的書籍總是交錯著他們的言語,問我要不要吃他們的扮家家酒餐點?問我他們畫的畫好不好看?問我他們堆的積木造型像不像真的?

        怎麼已經履行承諾親了他們的額頭,連娃娃也跟著來?

        在我起身去播放〈龍貓〉DVD時,緯緯哥哥已經拿了第二波娃娃出現......

        幸好,〈龍貓〉即時放映,媽媽「逃過一劫」。

        有一晚,望著哥哥開心吃著咖哩飯,跟他說:
        「你知道嗎?對一個媽媽來說,看著小孩開心吃飯的模樣,也是一種幸福。」

        緯緯害羞了起來,低頭微笑繼續吃。

        出門旅行的夜晚,擔心小孩睡著掉到床下,總在千鈞一髮之刻,小孩才稍稍轉換姿勢躺在床邊,我感應般醒來,輕聲跟小孩說:「要躺進去一點,不然會掉下來。」整晚,就在小孩的轉換姿勢間,醒來、睡著、醒來、睡著,夜晚切得零零碎碎。

        喜歡自由自在的媽媽,24小時待命。

        緣緣妹妹睡覺時,喜歡貼著我。嬰幼兒時更明顯,即使睡著了,我才稍稍一離開,她的腳伸長,總要碰到我才安心。

        一開始很不習慣這樣的「黏稠」,好像鼻過敏的人養了一隻愛撒嬌的長毛貓。

        但漸漸的,也越來越適應小孩的黏,適應他們的「情話」。

        有一陣子,緣緣畫了什麼,都想要送給媽媽當禮物,緯緯也受到感染。
        有一次,他拿日曆紙寫了一些字,小心包成小小的小包裹,拿膠帶黏起來,送給我。

        我打開,發現裡面寫著小小的「母親節快樂」。

        所有養育他的記憶,在那一瞬間撞擊開來,以宇宙的光速,旋飛每一顆滿載回憶的流星,凝聚成滿溢的溫暖,迴盪胸懷。

        在總覺得小男孩頑皮,氣呼呼的時候,他望著龍貓,學著龍貓張大嘴露出牙齒的模樣,  浮現心頭。

        還是孩子呢。

        吵架的時候是孩子;不想分妹妹吃東西,說「東西過期囉!」自己私下吃,是孩子;
洗澡前嚷著要媽媽牽他去,最後同意握握手指頭,是孩子。

        雖然他有時又那麼成熟。

        有一次,緯緯看了大雄乘坐時光機回到小時候找還沒過世的奶奶,讓他想起過世的阿祖而感傷。那個夜晚,我跟他說之前寫的〈拯救巨人普拉拉〉,巨人因為媽媽的離開而傷心,小男孩威得藉由許願可樂的魔力,帶著巨人回到媽媽懷孕、生產及「離開其實是為了治病」的三個時期,讓巨人知道媽媽其實是愛他的。

        緯緯聽了這個媽媽離開的故事,眼淚不停湧出,我知道他想起了阿祖離開的悲傷。我安慰他:阿祖只是用另一種方式跟我們相處,當我們記得她,她就一直活在我們心裡。她的愛,一直都在,當他還是嬰兒時,阿祖把他抱在懷裡,輕輕拍著屁股,哄他入睡,愛,藏在他的成長裡。

        他很難過地掉眼淚,我也是,眼淚一顆顆順著臉頰滑落到耳朵,但聲音卻很鎮定,透過黑暗掩飾。

        故事裡,巨人的媽媽因治病而離開,緯緯問:「馬麻,妳為什麼沒有把巨人的媽媽後來怎麼了寫出來?」

        「也許她的病已經治好了,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他想了想又說。

        他的話,對那陣子始終徘徊在矛盾裡的我來說,產生了衝擊。我在媽媽離開的小時候就放棄了希望,寫這個故事,其實是成年後在內心與離開的媽媽和解的方式,承認她有權利追求自己的人生而離開,雖然故事裡寫的是臨走前依然為小孩設想。緯緯帶著愛與善意的思考,卻讓我用另一個角度解讀媽媽離開的這件事。

        六歲的緯緯,好像陪我回到小時候的時光,告訴我:「她當初也想回來,只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常常在小孩對我的孺慕之間,思及自己小時候,是不是也曾經有這份情感?我也曾經那麼愛我的媽媽嗎?

        當年幼的我掉著眼淚,想像天空浮現著媽媽的臉,再也不會回來的媽媽的模樣,長大後,一路照顧我長大的繼母,跟我說,當初她不曉得爸爸有小孩。原本想要離開他,卻因為不忍心看到這群小孩才沒有媽媽,一個能夠照顧他們的人卻又離開,於是,為了孩子,留在這裡,一路照顧長大。

        我曾經想過,以一個女性的立場,如果是我,我無法做到繼母這樣寬懷的心胸,犧牲年輕歲月,只為了讓孩子安心長大。

        在破碎之間,因為愛而彌補。

        喜歡隱藏在不被注目的地方,如果是山林,我也許是一棵綠色的樹,如果是石堆,我是一顆不顯眼的石頭。

        但,小孩豐盛的愛,與黏稠的親密,卻使我不得不站在他們世界的舞台,迎接他們愛的目光。

        有時覺得,他們是充滿情感的旅伴,陪我回到小時候,一次又一次探尋著內心的愛,一次又一次,以成人的角度,尊重當年父母的決定,允許有些重要的人物是可以離開生命的,但也謝謝,那些犧牲著自己無私付出的人,帶給我幸福。

        而我,也是孩子的旅伴,一次又一次,以值得依靠的形象,陪伴他們走在成長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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