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10-07 19:58:50Natasha

決定

當我決定要這麼走時,其實也已經決定了將會遇見誰。這個飄著雨的下午,我走在Primrose Hill的街巷裡,還一點感覺也沒有。

要過紅綠燈時,我把外套脫下來,搭在左手臂上,沒有帶雨傘的我尋找避雨的屋簷。

真的可以發誓,右轉的時候我看到了紅燈變綠,才跑得這麼理直氣壯,在紐約養成的惡習尚待改善,但在都柏林的「合法色盲」習性卻早已根除,我發誓。耳機裡Travis唱著"Sing",我不禁微笑,想著Fran Healy和這首歌的受獻人現在已快樂地生活在一起,至少在我腦中是的。

但我被一陣喇叭聲粗魯地拉回倫敦,是的,十月初下著雨的倫敦,不是格拉斯哥(Glasgow)。

(馬的。為啥不是Glasgow?)

我的右側是一排汽車,裡頭有駕駛們不耐加訝異的眼睛,但我卻沒知覺地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一個穿著寫了"Make Trade Fair"字樣T-shirt的人走下車來,他是最靠近我的那輛車的駕駛。

他的聲音非常熟悉,但我卻沒辦法看清楚他的臉。在光影中他的臉部輪廓和剛剛在家裡看的字眼們一起流動,例如以色列軍隊在加薩走廊又殺十人、巴黎市長被刺後正在休養(我還記得想著「有個同性戀市長真的會有什麼差別嗎」)、利物浦一比零擊敗卻爾希等等。

這個聲音教我有點想哭,但我沒有,因為右大腿的腫脹叫我更想哭。原本在我手裡的報紙散了一地,外套也披在Law那一版Gill Phillips講人權法案的文章身上。順著他的力量,我爬起來,周圍升起一片奇怪的吸氣聲,視線仍然模糊,我還是看不清他的臉。

「你需要醫生幫忙,」熟悉的聲音又說。

痛到懶於思考,這個穿著襯衫和牛仔褲的我讓他攙扶著站起來,坐進他的車裡。在一響事後全無印象的關門聲後,攝氏12度的倫敦立即被關在窗外,車上音響傳來"Simple Twist of Fate",我又想微笑了。剛才還唱著"Sing"的隨身聽此時在我腳邊的背包裡默然,是啊,Fran也要讓老伯伯Bob幾分。更何況Fran剛剛才摔了一大跤。

他把左手伸過來要抓我這邊的安全帶,我突然意識到這可能不是趟平安的旅程,於是很快地把安全帶扣好。很快地看了一下他的表情,似曾相識的堅決與一點頑皮,不知在那兒見過。疼痛不讓我繼續想下去。

很快地車子開到St. Mary's Hospital,我被一團穿白衣服的人圍住,送我來的人跟在後面。

腦中轟然響起”I'll see you soon, I'll see you soon”,我驚訝地要彈坐起來,但身體不能給我足夠的力量,兩個藍色光點在我記憶中從此暫留。他不知是不是會意地笑笑,我的指尖變冷。


飄著雨的下午,我走在Primrose Hill的街巷裡,還一點感覺也沒有。

要過紅綠燈時,我把外套脫下來,搭在左手臂上,沒有帶雨傘的我尋找避雨的屋簷。

跨越馬路後,我看著右腳的球鞋鞋帶,「快掉了,快掉了」,我想著。

"Sing"唱完了,現在是"Let My Love Open the Door",Pete Townsend唱得太upbeat,不像倫敦今日的天氣,但這也不能怪他。

到底要不要停下把那該死的鞋帶綁好?

隨著一聲Ouch,原本在我手裡的報紙散了一地,外套也披在Law那一版Gill Phillips講人權法案的文章身上。馬的真倒楣我是怎樣了又下雨又撞到人…

「喝,是你,」是啊,當然是我,這麼沒長眼睛的全宇宙就只有我。順著聲音方向看去,只想昏倒。

那與我暗訂老死不相往來誓約的老友正「整叢好好」站在我面前以頑皮加輕蔑加極低比例的擔心看著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我當然是沒好氣地問。

「我才要問你為什麼在這裡?不是在紐約嗎?」他還是一樣愛挑臖,神經。

我沒回答,站起來拍拍牛仔褲,拾起報紙和外套,卻仍忍不住看看他。這麼多年他仍舊這麼惹人厭卻也叫人懷念。畢竟我們是一吵相識的。

「我在Southampton的船上工作,你呢,娜塔西?」全世界,真的,全世界只有他叫我不知從哪裡來的這個名字「娜塔西」。

「八月開始在這裡唸歷史和考古學,」我知道他會說…

「早叫你去芝加哥的,」他嘴裡我心上同時說。

「你要去哪?」他又問。

很久的以前我便很害怕他這個問題,因為會給我太多不必要的期待。「附近的錄音室,朋友在那裡。」

「錄音室?你還是你。」他很讚許地看看我。

我不知要說什麼。這時他的幾個字拯救了我,「我可以去看看嗎?下午我沒事。」

雖然如此我還是很懷疑,因此肩膀肌肉仍然緊繃。「你想去?」

「不行嗎?」我實在怕死了這個人,別人問這些問題,可能會問得低聲下氣;但從他口中出來的,都是奉天承運,皇上詔曰。「沒說不行啊,」我扯扯襯衫下擺,想跟他一樣故作輕鬆。

他高興地笑了,但陽光很快退去。重新戴起耳機,Brett Anderson唱著"Obsessions",我確定老友讀過Camus,但他應當是不看Bret Easton Ellis的。我檢查自己的護脣膏是否掉了。

我們安靜走向Mayfair Studios,一路上沒有多說話,只輪流哼著歌。像Sean Penn在"I Am Sam"裡的那樣,沒有辦法表達時Yoko和John就出場幫忙。只是我們的幫手多得多了。

他不知是不是會意地笑笑,我的指尖變冷。






Photo courtesy of I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