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9-08 19:32:32承啟

《森魔The Village》

禮切沙也馬蘭M. Night Shyamalan是近年承啟頗為看重的一員荷李活導演,他的作品承啟絕不錯過,新作《森魔The Village》也是第一時間先睹為快。這部新片出來後,照例有好多反對聲音,疾呼「再度受騙了」;其實只要稍為留意禮切沙也馬蘭的作品,都不難發現這位印裔導演從不甘於只拍驚慄片,他的作品一向都是人情倫理為正、驚慄懸疑為副,不是一般的「爆谷電影」,是需要用心體會與分析。若以觀看純粹驚慄片心態看《森魔》,肯定不會滿意。並非導演「水皮」,而是他根本志不在此。

《森魔》講述19世紀末費城一條與外界隔絕的傳統村莊,村內民風淳樸,自給自足;然而安逸背後,村莊實被陰影籠罩:傳說包圍村莊的森林有一不明怪物,擇人而噬;穿過森林或持有任何紅色物件都有遇襲可能。怪物成為村莊絕不宣之於口的世襲陰影。祖昆馮力士 Joaquin Phoenix飾演的年青人,决心為村莊向森林探險,卻被村中父老拒絕。祖昆本人一直心愛父老威廉赫特William Hurt的失明女兒Bryce Dallas Howard,卻因內向的性格而將愛意埋藏心底;在兩人中間還有傻子艾德靈保迪 Adrien Brody,他也愛慕著盲女。某次, 傻子為著盲女而刺傷祖昆; 盲女遂肩負起出城求救的重責;這次旅程,不單揭穿了林中怪物之謎,亦揭穿了村莊的存在秘密……

(註:承啟一向不習慣在文章上揭謎底,不過既然連石琪先生也在影評上揭了本片底牌,加上開估有助討論本片,因此承啟也要破例了)

謎底是, 村莊以外的世界,是2004年的今日美國!原來這條村莊是村中父老在70年代籌建的,目的是以返祖歸宗的百年前農村社會生活形態,對抗日漸人心變異的無情社會;所謂林中怪物,只是村中父老阻止年青一輩出村的大騙局!

說穿了, 《森魔》是一部沒有怪物的怪物片,難怪觀眾如此不滿。不過,對承啟而言,《森魔》其實是一部頗豐盛的電影,除了因為它是禮切首部否定神祕事物的作品,更因為它實際作出了多方面的問題討論。

其中一樣討論,是關於「恐懼」。片中村莊父老以林中怪物傳說作為限制村民活動的手段,其實是利用了人對未知事物的恐懼心理,以神秘的傳說作為箝制思想的工具。這種手段其實在你與我的孩提時代或會出現過,因為我們或都聽過「鴉烏婆捉唔聽話小朋友」的故事;大人就是以「鴉烏婆」的恐怖形像要脅我們做馴民。承啟不禁想起周星馳在《回魂夜》的語錄:「點解我地怕鬼?因為響我地成長時,大人不斷話比我地知”鬼好得人驚”,所以我地先至怕鬼。」

《森魔》的高潮,是傻子扮成怪物到林中找盲女,卻失足跌死了;事後, 威廉赫特對傻子母親說:「你兒子的死,正好令我們的故事更加真實。」在此,承啟感到一種極度的暴力,更甚於真的有怪物食人。導演將對「恐懼」的討論,伸延到鞭撻「以控制思想作為统治武器」的課題上。

另一討論,是「避世意識」。美國觀眾對於本片的反高潮結局,一般持反對意見。理由是認為這種「返祖歸宗」的隱居根本是無稽之談;石琪先生也撰了專文,大數本片犯駁之處。承啟不打算在此討論什麼合理與否,反而,這種創作意識從何而來,才是承啟想討論的課題。

《森魔》這種「避世意識」,第一時間令承啟想起中學時期讀過的《桃花源記》。《桃花源記》是東晉文學家陶淵明所作,以寓言形式講述一個漁夫偶然進入了一世外桃源,遇上住在裏面的先秦遺民的故事。陶淵明書寫這個故事,除了展露他本人與世無爭、不為五斗米折腰的人生取向外,也抒發了對於魏晋朝綱混亂、民心思變的情懷。《桃花源記》最大的意義,是解釋了「為何要尋找桃源?」的答案其實只有一個 ---就是「現在這個世界實在不行」!否則為何要走?「這裏」就是天堂!

《森魔》中的村莊父老,原是社會上的精英專業人士;因為在現代社會吃了虧,所以才有隱居的舉動。他們决定以19世紀末的農莊形態生活,以老式的互助互信互愛,對抗社會進步帶來的罪惡、冷薄;和《桃花源記》中逃避先秦暴政的人民動機無異。因此, 《森魔》可視為一則禮切沙也馬蘭的《桃花源記》。其實, 禮切亦不諱言,是在「911事件」後才有《森魔》這個意念,因為恐怖襲擊令到美國變得不再安全;他的前作《驚兆The Sign》也有類似的意景去表現他的憂慮。所以,如果《森魔》的怪物傳說,是他對美國政府利用恐懼馴民(看看近期喬治布殊不斷重提「911事件」拉票)的鞭撻;那麼, 片中的「避世意識」更加代表了導演對美政權的不信任一票 (「避世」=「逃避暴政」?)。

當然, 《森魔》雖然有以上的討論價值,但在影片本身而言,它可能是禮切沙也馬蘭自《鬼眼Sixth Sense》以來最平庸的作品。承啟認為影片再次呈現了禮切在創作上一個重要問題,就是如何在言情與娛樂中找尋平衡。除了《鬼眼》外, 《不死劫Unbreakable》《驚兆》在這方面都不理想 ---《不死劫》重主題輕娛樂性, 《驚兆》重劇情堆砌輕內涵,他始終不能像《鬼眼》般信心十足兩者兼得。其實除了劇本,在電影語言上,禮切亦開始過於雕琢,太過模仿全盛時期的希治閣、史提芬史匹堡。禮切無疑將《森魔》導演得十分熟練,運鏡流暢、聲音與畫面都剪接準確,但在《鬼眼》《不死劫》出現過的長鏡頭美學、簡約的影機運動,卻在近作中越來越少出現。

作為一個擁有如此龐大市場價值的導演,在創作上有考慮自是必然,但想得太多(或太貪心)恐怕只會有反效果;承啟期望他下一部作品中,會有更大的取捨。